第二部 生死與共 第七章 你的味道(2)

陸臻雖然答應得好,可到底還是拖了下去,倒不是他這人諱疾忌醫,主要是他從小耳朵就不經事,一想到冷冰冰的醫療機械要往他耳朵眼裡戳馬上就頭皮發炸,就這樣一天拖一天地拖了下去。

夏明朗回到基地之後把自己關屋裡關了兩天,回憶思考,第一次用心急切地在寫總結報告,就連送上門來要賣身的都不要,只不過倒是扣下了沒讓走,一通的海侃,點滴回憶,細細分析。等他說爽了,陸臻掏掏如今唯一還好著的那隻耳朵,眼看著飛快的一句話就這麼過去了……

陸臻眨了眨眼睛:「啊?」

夏明朗危險地眯起眼。

陸臻頓感危機四起,馬上陪著笑要開溜,被夏明朗一把抓了過來,壓低了嗓子貼在他耳根小聲說了一句什麼。陸臻只覺得一陣溫熱的氣息拂過,可是聲音太輕,嗡嗡的,總是隔開了一層,一點沒聽清,只能苦了臉,默聲不語。夏明朗磨了磨牙,揪著他的領子就往外拖,陸臻一路彆扭,好話說盡,到底還是被他拎到了基地醫院。

作為一個大隊級的建制,麒麟基地的人數其實偏少,滿打滿算不過一個團的人,所以基地醫院裡人員也不多,主要都集中在骨科和運動傷害上,平時再給大家看個頭疼腦熱什麼的,反正如果有大病,都得往軍區跑。

陸臻讓夏明朗按著脖子押進門診室,搜出軍官證換了個人的病歷卡,然後一路押上了耳鼻喉科。

陸臻扒著樓梯扶攔不撒手,苦苦哀求:「隊長,我自己去就行了,你都送我到這兒了,真的,我……」

夏明朗冷笑一聲,手指卡住陸臻的手腕一擰,陸臻慘叫了一聲鬆開手,無可奈何地被提走,心中叫苦連天,只盼著等會兒別太丟人。

五官科值班的是個40多歲長相文雅的阿姨,一抬眼看到夏明朗拎貓的架式,一下就笑彎了眼睛:「你們這些當兵的啊,真是……看個病像是要你命一樣。」

夏明朗把陸臻按到椅子上,沖著美女醫師陽光一笑:「這小子耳鳴,幫忙給看看。」

陸臻連忙分辯:「不耳鳴了,就是聽不大清。」

醫生偏過頭去想看,手指剛剛碰到陸臻耳廓上,他條件反射地就想往旁邊讓,醫生愣了一下,微笑:「這位同志,你這樣我怎麼給你看病啊?」

陸臻眨巴著眼,從耳朵尖上開始飈血。

夏明朗隨手拖了張凳子坐到陸臻旁邊,雙手環抱扳著陸臻的脖子就把人鎖到了懷裡,冷哼著:「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會好好瞧病,還想哄我走。」

陸臻緊張得一塌糊塗,因為脖子被鎖死了不能動,只能用餘光瞄,眼看著醫生手裡拿著小手電筒,頭上戴了反光鏡,一步步走過來,那感覺真像是上刑場似的。

夏明朗感覺到陸臻全身僵硬,索性把他眼睛一併擋住,溫聲道:「放鬆點。」

陸臻深吸了一口氣,牢牢把眼睛閉上,心裡默念:死就死吧!

醫生畢竟是專業的,發現病人的情緒有抵觸,便放棄了用手,直接拿小鑷子撥拉,鈍頭的鑷子夾著耳朵有點疼,可畢竟要比手指好忍耐多了,陸臻聽著夏明朗穩定的心跳聲,身體慢慢放鬆。

半晌,醫生檢查完神色淡定:「嗯,是耳道里有異物,之前受過傷吧!」

陸臻聽到夏明朗在問:「沒什麼問題吧?」聲音低低地流淌在耳邊,陸臻又想起了他的那個似水流金的細質沙礫的比喻。

「沒事,拿出來就好了。」

陸臻分神感覺到有個什麼東西在靠近他,可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滴冰涼粘膩的液體已經流進了他耳道里。

陸臻「啊」的一聲叫出來,整個人都被劈開了。

冷,膩,固執的,陸臻清晰地感覺到那滴液體漫過他耳中的每一點細紋,緩慢地往深處流,好像要流到腦子裡,連汗毛彎曲的角度都清晰可感。

轟然如鑼鼓喧天的噪響瞬間侵蝕了他全部的神志,整個人像是通了電一樣,瘋狂的電流在體內亂竄直衝大腦,眼淚不可抑制地流出來,眼前模糊一片,金光亂閃,半邊身體全是麻的,從身體內部竄出來的癢,連動都動不了。等他終於聽清自己發出的是什麼聲音,馬上以一種恨不得一頭撞死的心情惡狠狠地咬住嘴唇。

夏明朗目瞪口呆地瞧著他,抬頭看看醫生,後者也是一臉尷尬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夏明朗愣了半天,不自覺把懷裡抖得像什麼似的可憐傢伙抱抱緊,好讓他別滑下去,眨巴眨巴眼睛壓低了嗓音用口形問道:「怎麼會這樣?」

醫生尷尬而無奈:「有些人是比較敏感的,不過……」言下之意,這位,也著實太敏感了一些。

陸臻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發抖,猛然用力推開夏明朗就想走人,夏明朗連忙拉住他,哄道:「沒事,沒事,醫生都說了,這是正常反應。」

陸臻怒目,紅潤潤的眼睛裡全是淚光:他媽的,正常反應你至於笑成這個樣子嗎!!!

「行行,我不笑,我沒笑啊!」夏明朗拍著臉,強裝淡定面癱,生怕他要跑,隨手攬到陸臻腰上,陸臻實在是苦於沒有半點力氣,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滑下去,腦子裡唯一還算清醒的神志也只剩下了:天吶,你快點把我收走吧!

自然,天是不會來收他的,所以,這個要命的病還得看下去。

可憐的醫師小聲咳了一下:「嗯,可以取異物了。」

陸臻無助地乾瞪眼,眼神悲切,夏明朗又想狂笑,又覺得不厚道,整張臉扭曲得都快變形了,只能悶頭狂笑,雙手從陸臻腋下穿過去,把他架到屋角的一台儀器旁邊。醫師拿出一根空心的長針,按下電鍵,嗡嗡的抽氣聲就傳了出來。

事到如今,陸臻沸粥似的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只剩下:死就死吧,死透拉倒,早死早超生!於是兩眼一閉,把頭埋到夏明朗肩膀上。

夏明朗安撫似的拍著他的背:「撐一下,撐一下,快好了。」這話說得誠懇,可惜隱藏不去聲底的笑意,一層層地發著顫。

陸臻恨得牙都癢,恨不能一口咬斷這個幸災樂禍的傢伙的脖子。

遇上這麼緊張的病人連醫生都緊張,她試探著把長針探進去,動作猶豫不決,陸臻又開始一陣一陣地發抖。夏明朗要固定他的頭,以保證這小子不會發起瘋來戳聾自己的耳朵,只能拉著陸臻的手環到自己腰上,放柔了聲音哄他:「你抱緊我。」

陸臻顫了一下,雙手摸索著扣到了一起,死死地捏住了夏明朗的衣角。

長針探到底,戳到那個凝血的結塊上,醫生拈著針尾輕輕一攪,陸臻頓時像觸電似的彈動,終於沒忍住,半記呻吟就這麼泄出來,又戛然鎖在牙間。

即使惡劣如夏明朗,如今也有點不忍心了。

「哎我說,」夏明朗盡量說得溫柔誠懇,以表明自己真的真的不是想看笑話,「你想叫就叫出來,沒事兒的,你瞧啊大家都是男人,我又不會笑話你,呃……」夏明朗一頓,轉頭去看醫生,「大夫,您不介意吧?」

醫生正一頭冷汗地專心工作,頭也不抬地回他一句:「我兒子都跟他一樣大了!」

「對吧!沒事兒的。」夏明朗低頭去看陸臻,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大好人啊。

可惜被善解的人意不領情,死死地閉著眼睛,一聲不吭的把嘴唇咬到發白,可是急促的呼吸聲里膩著一點鼻音,聽起來反而更加意味深遠。

夏明朗苦笑,別看這小子平常軟趴趴,到他倔的時候真是要人命的倔。

要是在平常時候,夏明朗自然不會去觀察別人臉上的細節,這會兒無意中看到,只覺得這小孩的睫毛還真是長,不卷不翹只是長,所以睜開眼睛時不覺得,閉上才看得出像黑森林似的,此刻沾了水光,越發顯得森黑纖長,根根分明。

這小孩長得其實也挺好看的啊!

夏明朗忽然想到。

陸臻牙咬得死,嘴唇白到極點,驟然一紅,一顆血珠就這麼蹦了出來。

夏明朗勻不出手去掐他下巴,只能嚷:「喂喂,別自虐啊。」

陸臻不理他,反而越咬越緊,一線血痕就此綿延開。

夏明朗有種悚然心驚的感覺,卻覺得奇怪,平常時候也沒少見他們流血流汗的,怎麼這時候就特別的受不了,心裡被叮了一口,刺刺的痛,好像全是自己把他逼成這樣似的,莫名其妙的內疚。

好在,不等他腦子裡越攪越亂,大夫就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好了。」

到這當口,別說陸臻要虛脫,連夏明朗都覺得自己像剛剛打過一架。

醫生直起腰伸手指向病床:「你扶他過去躺一下吧,我看他一時半會也沒法走。」

夏明朗心想有理,他見陸臻沒反應過來,隨手就把他給扛了起來,對於夏隊長來說,百十來斤的人還是不像小貓似的一拎就起,醫生是基地的老人,見怪不驚,連表情都沒多送夏明朗一個,自顧自坐回桌邊去休息。

大概是輪番的打擊抽空了神志,陸臻只是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眼淚從眼角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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