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南方的清晨,帶著某種濕乎乎的涼寒,沁人肺腑。水杉的葉子在寒風中染成鐵綉紅色簌簌地落下來,如此蕭殺,看在陸臻眼裡仍是綺麗的美景。
陸臻一夜未眠但精神抖擻,他覺得自己快成仙了。廣東人有句話,叫:有情飲水飽。陸臻現在覺得太他媽有道理了,他建議所有的懶人都應該愛上他們的上司或者搭擋,這樣一定會幹勁十足,拚命到底。所以說古底比斯的神聖軍團那絕對是有道理的,對於男人來說,還有什麼比保護愛人,向他們展示自己的力量與智慧更重要的??
清晨六點,麒麟基地已經開始了運轉,最早一批起早操的部隊已經開始晨練。陸臻走在與他們相反的方向往信息中心那邊去,昨天忙乎了一個晚上的指揮模型要拿過去做檢測。陸臻輸完密碼刷卡進入,信息中心裡開著暖氣,有些房間還亮著燈,有通宵工作的戰友還在伏案,陸臻開了一台公共伺服器跑測算。馮啟泰準時八點出現,眼神單純而迷濛。此人從小就賴床,早上昏沉如綿羊,晚上兩眼似銅鈴,在部隊改造了這麼多年也沒有徹底扭轉。
陸臻見人大喜,忙不迭地把模型扔給阿泰捉BUG,自己趴到一邊補眠,你不得不承認天分這個東西它就是存在的,就像馮啟泰干別的也不見得多出彩,糾錯找漏寫病毒……沒誰比他玩得更溜。
陸臻在公共場合睡覺當然不敢睡得太死,半夢半醒的腦子裡還在跑著程序,忽然聽到防空警報響,嚇得他一個激靈就跳了起來:「怎麼回事!」
「演習!」馮啟泰已經手忙腳亂地開始退程序打包備份。
「防空演習?怎麼沒通知?」陸臻大驚。
「演習怎麼會有通知,那不成演戲啦!」馮啟泰一本正經地瞪他,同時把一疊稿紙扔到陸臻懷裡:「門口,幫我拿去粉碎。」
陸臻頓時羞愧。
門口的走廊上有一台大型文件粉碎機,吞進雪片似的紙頁,吐出雪沫子,陸臻看見走道里來來往往的全是人,統統是一溜的小跑,穿梭來去忙而不亂。王朝陽大步流星地從他面前走過,忽然停住:「你怎麼在這兒?」
「過來算東西!」陸臻連忙說。
「哦,行,那你跟著阿泰吧,常規演習。」王朝陽匆匆摞下句話拔腿就走。
保存程序、整理備份、拆硬碟、粉碎所有不帶走的稿紙文件……廣播電台里一個機械的女聲在報警:「預計第一輪導彈襲擊還有8分鐘!」
陸臻這才回過味來,這是一次信息中隊的內部演習,不需要各部門配合也沒什麼真槍真刀的,難怪事先沒有一點通知。馮啟泰終於把他吃飯的傢伙收好,叫上陸臻直奔地下室。王朝陽就站在一樓的轉角處督戰,手裡按著秒錶,神色焦急。電梯門合上,報警的女聲在電梯里仍然刻板地循環:「預計第一輪導彈襲擊還有5分鐘!」
高速電梯下降劇烈,陸臻落地時居然感覺到一絲暈眩,電梯門嘩的打開,陸臻隨著人流湧出來往通道盡頭狂奔,戰鬥人員的優秀素質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陸臻幫馮啟泰扛著電腦跑得一馬當先。
第一輪導彈襲擊進入讀秒倒計時,起爆時廣播里放了一個地動山搖的音效,陸臻一時不察被震得兩耳嗡鳴。
「各單位注意,地面設施自毀還有10分鐘!」
馮啟泰在狂奔中慶幸地淚流滿面:「我就知道他們得來這手!NND,還好老子的家當都帶齊了!」
「真會自毀?」陸臻不信。
「他們會把你的數據都抹平!你放心,他們絕對幹得出來!」
地下沒有參照物標記,但陸臻覺得自己這一通亂跑怎麼也跑了有兩公里,身邊的人流逐次分散,最後他跟著馮啟泰拐進一個地下隔間里。陸臻一進門就震驚了,這個地下房間的布置與地上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格局更緊湊,也就是說這裡的備份是徹底的,地上有一個位置,你在地面以下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哦耶!」馮啟泰興奮地握拳,熟門熟路地擠進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連接終端輸入密碼,進入併網調試,抬頭見陸臻還傻站著,連忙拉他蹲下,「行了,沒咱們什麼事兒了,我們是等徵招的,不出事兒就沒咱可忙的。」
廣播里在報告演習進度:「本地備份啟動成功!通信鏈無斷裂!」
陸臻反正無事,實在忍不住偷偷地問:「你們有幾個系統備份?」
「不算本地,一共有九個,分布在全國各地,理論上說就算整個中國在瞬間陷落,我們都能啟動。而且除了光纜連接,我們還有衛星頻道,當然這樣速度會慢很多。」
陸臻舒一口氣,喃喃自語:「果然不錯。」
接下來的工作主要是等待,各個備份逐一啟動,併網調試……馮啟泰甚至打開電腦繼續給陸臻干小工。地下工事里的味道陰冷,陸臻仔細回憶了自己的奔跑路線,終於確定自己正在麒麟的東南方,也就是武備庫下面,就是那個陳默說過的核防級的工事。就是嘛,當時領裝備就覺得了,這麼個牛掰的工事怎麼也不能只為了放幾桿槍啊……果然有大用場。
演習持續了大半天,直到下午三點人員才分批撤出工事,陸臻回去試開了一下電腦,果然,所有的數據被洗得雪雪白。馮啟泰隔壁桌那位小哥備份時出現程序錯誤,一個禮拜的工作成果化為東流水,悲痛得難以自抑。
傍晚,嚴大頭子站在信息中心的大門口負手嚴立,一臉的殺氣,一身的煞氣,唬得方圓十里鳥獸妖邪無顏色。
馮啟泰心驚膽戰地扯了扯陸臻的袖子與他並肩站在一起,陸臻困惑,怎麼了?演習失誤了?
頭號領導守在門口,信息中心馬上嘩啦啦傾巢而出在門口的大路上齊刷刷站起幾排。嚴正冷冰冰的視線從左往右在大家臉上掠過,半晌微微一笑,陸臻頓感心口一涼。
「看到大家都還活著,我真高興呀!當然按理你們都該死了!」嚴正說完臉色一寒,轉身走人。
馮啟泰使勁地扯陸臻的袖子,嚇得眼眶都紅了。
王朝陽目送嚴大隊長遠去,怒氣衝天,啞著嗓子吼:「50分鐘,警報發出去50分鐘備份系統才徹底動起來!50分鐘可以幹什麼?啊?自己想想!地面自毀了還有人沒下來,想幹什麼?啊?留著陪葬嗎?」
陸臻發現自己身邊的國家精英們已經被訓得悄沒聲兒地蔫了,他羞愧地捫心自問:為毛我這麼淡定?這才發現他早就讓夏明朗給罵成個二皮臉了,這就么點小人蔘(人身),小公雞(攻擊),燉成菜都不夠他塞牙縫的。
你方唱罷我方登場,最後一環由謝嵩陽政委總結陳詞,那叫一個有理有據不偏不倚,首先肯定了工作,其次提出了建議,最後展望美好未來。陸臻忽然想拍大腿,心道:絕了!這才叫全場的戲啊!有白臉有紅臉,有開場的有轉門的,還有最後亮相的!相比之下夏明朗當年一個人獨唱的那折妖物兇猛顯得多麼沒有過渡。
原本陸臻看著王朝陽今天這麼橫眉立目的就有點怵,轉眼想溜沒溜成,被王朝陽叫下問話:幹什麼來了,今天?
陸臻只好交出了他的半成品模型,沒想到王朝陽一看興趣就起了,臨時招了幾個人過來說要研究研究。陸臻心想軟體又不是老婆,借你玩玩又不會少塊肉,就大大方方地出借了。他前晚上一夜沒睡,白天又跟著信息中心這群人折騰了一天,是真困了,晚飯後沒多久就幸福地爬床上平躺,完全沒料到一夜夢醒擺在他面前的現實居然會變成這樣子……
陸臻出完早操抓著一手香甜的花捲兒,看夏明朗與王朝陽兩人各自橫眉怒目。
「呃……」陸臻從夏明朗手上把自己的作訓服拽出來,「咋啦?」
夏明朗抬了抬下巴:「你問他!」
朝陽同志的耐性比夏隊長要略好一些,拉著陸臻細說從頭。
事情是這樣的,王朝陽看完模型覺得思路很好,很有前途,就謀畫著要把此模型直接整合到目前通用的戰術測算軟體裡面去。因為心情激動嘛,也不管三更半夜他一個電話就把夏明朗叫了過去,兩個人便開始合計,結果合計了沒幾步又幹上了。
夏明朗說為什麼你不能這樣,你幹嘛非得那樣,你那樣老子用起來麻煩死!王朝陽拍案說你他媽不懂不要亂說,我給你整成那樣我得費勁兒死!夏明朗頓時不服,說我不懂你最懂!整成那樣有什麼費勁兒了?我看沒什麼分別!
王朝陽怒了,說我為什麼要向一個種番薯的解釋蘋果機的原理?
夏明朗更怒,說老子現在想弄個洗番薯的,你硬要塞台洗衣機給我,還說這是最新型號?
兩位中隊長都幹上了,下面的小弟一個個噤聲,夏明朗和王朝陽連吵帶合計折騰了半宿,但是因為雙方的知識結構作戰經歷相差太遠,越吵越吵不到一塊兒去。夏明朗心想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一看天都亮了,直奔食堂把陸臻從搶花捲兒的人堆里拔了出來。
陸臻一邊撕花捲兒一邊聽兩位隊長介紹自己的思路,最後拍拍手上的面渣說:「這樣啊!行,交給我,我來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