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時,營地已經升上了火,火堆上烤著一些野味,沒有更多的調料,只是抹了幾把粗鹽,味道原始卻鮮美。夏明朗的到來引起了歡呼,糯米飯堆疊在一起,一路背過來還是熱的。孩子們撲上來搶食,直接用手抓著吃,雙頰被塞得鼓鼓的像一隻只小沙鼠。久違的笑容在他們臉上蕩漾,快樂的少年總是最美的風景。
夏明朗走得熱了,上衣被脫下來扔在草地上,皮膚的顏色融化在夕陽最後的餘輝中,帶著原始的生命的勁力,自然之子的感覺。
陸臻找了個靠火的地方給自己割了一塊肉撕啃,無意中看到軍刀上的小豁口,記憶如洪水般湧上來,他忽然想起這把刀在不久之前剛剛切斷了一個人的脖子。陸臻木然地咀嚼了幾下,發現嘴巴里的東西變得難以下咽。這到底不是什麼燒烤晚會,臨時打的野味,你不能指望別人給你洗得多乾淨,切開筋肉還滲著絲絲的血,陸臻瞪著自己刀尖上那塊肉,在吃與不吃的博弈中強烈地猶豫。
夏明朗忽然走過來拍他的肩膀,把陸臻嚇了一跳。夏明朗詫異地看著這小子一驚一乍地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臉錯愕與尷尬的小模樣,不由自主的,笑了……這小子,真好玩兒啊!
「看什麼看吶!我又不搶你肉吃!」夏明朗逗他。
陸臻這下子沒了退路,把手上那塊肉想像成夏明朗,埋頭猛啃。
夏明朗伸手把陸臻的軍刀拿過來,用拇指試了試刃口:「崩了!」
「嗯。」
「那把緬刀呢?」
「小侯爺說拿去看看。」
「我靠!那麼個寶貝你給方進?」夏明朗一拍大腿,怒其不爭的模樣。
陸臻愣了,嘴裡咬著肉,含糊不清地說:「我,我留著也沒用啊。」
「笨了吧,啊笨了吧!你拿回去孝敬楷哥啊!別怪老子沒提醒你,那刀可是個寶貝,你拿回去勾著老鄭自己來求你,他那屋裡什麼都沒,就剩刀,讓他給你弄把好的。偷襲時,再好的消聲器也比不上一把刀。」夏明朗貼近耳語,眼睛一眨,全是狡猾詭譎的流光。
呃……陸臻看著他,就這麼,噎住了。
一個是多年戰友老大哥,一個是左膀右臂得力幹將,你就這麼攛掇我去搞陰謀詭計,什麼人吶!!
「隊長!」方進心急火燎地從帳篷里出來,夏明朗拍拍屁股跑過去,臨走時還不忘指陸臻,記得啊,那刀。陸臻無奈了,看我們窩裡斗您就這麼開心么?
不過夏明朗的開心沒能持續多久,因為方進帶來的是壞消息,有幾個孩子身體狀況本來就差,擔驚受怕地走了一天忽然就不行了,高燒抽搐,方進已經給用了葯,也下了針,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明天要再走,那也是絕對不可能了。
夏明朗略一權衡當機立斷表示,路還是要趕,走不動的背著走,等是等不及的。
徐知著剛剛下了狙擊哨,馬上表示他明天不輪哨,可以背兩個走。陸臻拍拍他,示意兄弟啊,實際點,都是半大孩子說重不重的也有百十斤呢!
福無雙至,但禍總不單行,夏明朗聽到陸臻說總部呼叫就知道一定沒好事兒。果然,總部送來了最新資料,昨天晚上,在他們偷襲之前,克欽邦軍閥派兵強行查抄一個冰毒工廠,雙方展開了激烈的交火。而仰光的軍政府借口協助治理,把政府軍開進了克欽邦,目前軍閥與政府軍正在對峙,小毒販們已經鬧起來了,各地衝突不斷,搶地盤的砸地盤的趁火打劫的一團亂,很多城市都已經空了。
陸臻畢竟不如夏明朗那樣對緬甸的局勢敏銳,打起來了他只覺得頭疼,可是夏明朗整個臉色都變了。
「糟了!」夏明朗說。
不至於吧,陸臻心想,難道打瘋了還會打到我們頭上不成?一隊人要錢沒有要命一堆,沒利益的事誰會幹啊!他還在整理思路,夏明朗已經給出了下一步指示:雙環形防禦,確保孩子們的安全,一定要讓他們好好睡一覺,將來的路只會更難走。營地指揮權暫時移交給陳默,他先去前面探路。
陸臻抱著一大包紅外探測器去外圍布線,林子里黑漆漆的,卻並不安靜,夜行的動物穿行時的沙沙聲與蟲鳴錯雜在一起,陸臻凝神聽了一會兒,卻沒聽出什麼所以然來,這是異鄉的蟲子。
審時度勢大約是一個指揮官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素質吧,陸臻心想。他有些羨慕夏明朗,那個人好像天生就擁有這種素質。
情況比夏明朗想像得更糟,這不是兩個小毒販搶地盤,燒幾個村子炸兩個店就完了,這次是政府軍與地方軍幹上了,雙方還未發一槍,小老百姓就已經望風而逃。
記憶中的小鎮逃得街上空無一人,有人說政府軍已經進來了,有人說還沒,有人說已經打上了,有人說就在20公里外對著……各種消息像雪片一樣亂飛,任他夏明朗再精明也打聽不到個准數。有車的早走了,有門路的去中國,沒門路的往鄉下逃。沒了車,公路的優勢蕩然無存,反而更要繞遠路,夏明朗開始考慮另一條路線。
回去的時候他弄到一輛破舊自行車,穿著破破爛爛的軍裝騎著自行車行進在緬北崎嶇的山路上,這讓夏明朗有一種時光倒流七十年的感慨,半個世紀過去了,這個國家怎麼好像都沒變過。
回到營地已經是半夜,夏明朗想玩陰的偷偷潛入,剛剛摸到外圈就被人發現了。
「隊長!」
他聽到耳機里陸臻在叫他,而且不是問句。夏明朗很不爽,罵罵咧咧地爬起來,也不能怪他,這件破軍裝沒什麼防紅外的能力,在陸臻的紅外探測器面前,他就像舉著火炬在奔跑。
冬季的緬甸氣候非常好,凌晨大約20多度,天高雲淡,一天里最熱的時候也不過33度。所有人都起得很早,把前一天吃剩下的糯米包就火烤了烤當早飯,天還蒙蒙亮就已經上了路。夏明朗換了路線,往東直插,儘可能地接近邊境,同時遠離政府軍與克欽人的交火帶。
一聽說緬甸內戰了,男孩子們一個個嚇白了臉,他們已經不再是年少氣盛血性方剛,玩個遊戲都會嫌血沒能染透屏幕的少年,他們現在只想回家。因為身體最弱的那幾個讓人背了走,剩下的反而走得快了些。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們終於穿出密林走上了一條鄉間的末流公路,逃難的人流一下子涌到他們面前,無數背包攜子的難民把一條小路擠得滿滿當當的。
夏明朗仰天長嘆:我操!這下子有車也開不成了。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嘆息,一輛計程車熄火停在路中間,司機下車試圖檢查車況,幾個小混混用扳手砸碎了車窗玻璃明目張胆地搶奪財物。車上的乘客哭喊著與強盜撕扯,人潮面無表情地從他們身邊流淌而過,無人援手。在這樣戰亂紛飛的時刻,沒有英雄,沒有正義,當然也沒有見義勇為……有的只是一群求生的人。
陸臻覺得心酸,雖然那不是他的同胞。
七、八個大漢加三十幾個少年,像他們這樣走在路上其實非常打眼,人潮自發自覺地與他們分開了一臂的距離,沒人過來問什麼,甚至連好奇的眼神都不多見。在這樣的逃亡中,和平時的一切規則都會被改寫,現在是強者為王的時刻。
那輛計程車又嘀嘀嘀……響著喇叭開了上來,這次開得很猛,甚至撞傷了人,人流受到驚嚇暫時分開了一些,計程車終於有機會踩到一腳油門,呼的越過了他們。
陸臻很不爽,他全身的正義因子在大暴動,叫囂著,攔住他們,揍他們,奶奶的,在老子面前逞什麼能!
夏明朗看著計程車的車屁股出了一秒鐘的神,忽然一笑,妖孽橫生,把個陸臻看得不寒而慄。他正想往旁邊退,夏明朗的視線已經掃過來了,當那雙黑眼睛轉向別處時,陸臻由衷地鬆了一口氣,然而半分鐘之後,那雙眼睛又轉了回來,這下子,停住不動了。
不會吧!陸臻哀號著走了過去。
「啥事兒啊,隊長!」陸臻唉聲嘆氣的。
「咱們去把那輛車弄過來吧!」夏明朗挾著陸臻的脖子離開隊伍,後面的沈鑫與黑子自覺地跟上幾步頂住他們的位置。
「為什麼啊,在這兒又開不起來!」陸臻不解。
「把傷員放進去啊,背著多麻煩啊!」
「可為什麼又是我!」
夏明朗笑了:「那不是就你沒背人么!」
陸臻啞口,身為通訊電子兵,他有一堆的儀器要背,負重本來就大,除了在哨上的夏明朗、方進和陳默,也真的就剩下他了。
「可怎麼弄啊!人家會給你嘛!」這亂七八糟的世道,難道還能打表?陸臻狐疑。
夏明朗嘿嘿笑出一口白牙:「坑蒙拐騙!」
畢竟只是輛計程車而已,又不是什麼大型重卡,並不可能真的在人潮中碾開一條血路,追了不多遠,陸臻就看到那車被夾在人流中龜行。而走近了才發現原來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那車裡坐的並不是原來的乘客也不是打碎玻璃的小混混,而是兩個歐美人帶三個東南亞人。開車的是一個女人,頭髮削得極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