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與子同袍 第二十二章 緬甸緬甸(1)

緬北,幽深的雨林里滿是暗色的樹木,潮濕的空氣悶熱而渾濁,腳下飽含著水分的敗葉與腐土漚爛成泥漿似的東西,滑膩異常。

陸臻感覺到臉上墜著什麼東西,抬手一摸,指尖觸到一種滑溜的肉感,好像新生的息肉,陸臻反手抽了自己一記耳光。因為肌肉瞬間繃緊產生的震動,旱螞蟥從他臉上脫落,砸在一片寬大的樹葉上,蜿蜒盤繞,赤黑的身體扭曲成令人作嘔的模樣。陸臻惡狠狠的一腳踩上去,加裝了高強度陶瓷的軍靴將螞蟥踩爆,濺開好大一攤血……慘綠殷紅,透過迷霧般的陽光看過去,十分刺目。

陸臻覺得很心疼,因為那是他的血!

這裡是緬甸,傳說中的金三角地帶,雖然替代種植政策推行後當地的罌粟種植大幅下降,但這裡仍然是整個東南亞最混亂的地方,各種武裝力量的勢力交錯,永遠的——冒險者的樂園。

十天前,夏明朗集合全隊開會,宣布有境外任務,烈度七級。隊員們的心情像坐了過山車一樣,呼啦一下直升上頂又嘩的降下去。七級烈度只相當於普通平民輕武器持械,並沒有很高的危險性。

因為不是什麼絕密的軍事任務,夏明朗簡單介紹了情況:自2005年年初雲南政府開始「禁賭專項行動」,使得邊境賭場的生意一落千丈,開賭場的大老闆們窮瘋了就開始玩綁架。賭場利用各種方式從中國內地把人騙到緬甸克欽邦境內,然後一併扣留要求贖金,因為孩子比大人好騙,而且男孩子更容易從家長那裡得到贖金,所以綁匪的主要目標大都是14到17歲的少年。

案情本來不複雜,但是犯罪在境外讓營救變得非常困難。緬甸軍政府表示克欽邦由克欽人控制,國際刑警沒有緬甸政府幫助,無法深入調查。目前在中國外交部的壓力之下克欽邦地方軍閥查封了一些涉案賭場,也釋放了一些人,但是仍然有一批人質被綁匪卷裹著退進了叢林。很明顯克欽邦的軍閥武裝不會為了中國進山搜人,所以麒麟的任務就是偷偷潛入把那些孩子們解救出來。

夏明朗按照出境外任務的慣例給每個人發了問詢單,隊員們可以勾選同意參與或者不參與,然後簽名摺疊上交,夏明朗會當場看完當場銷毀所有的單子,這樣就只有隊長夏明朗知道有誰選擇了放棄,作為他排選名單的參考。境外任務畢竟情況特殊,所以沒有強制性。

然而當天下午,徐知著硬生生地挺在夏明朗面前說:「讓我參加!」

夏明朗蹺著腳擱在桌子上,看著眼前這個緊張的傢伙。

「你要考慮清楚,這是境外任務,萬一出了什麼事兒,你很可能就這麼交待了,什麼都撈不著。」夏明朗把檔案袋拿在手裡一下一下地拍。

徐知著忽然雙手撐到桌子上:「我決定了。」

「你想證明什麼給我看嗎?我很難說服的。」夏明朗慢慢站了起來,靠近,呼吸可及的距離,觀察那張臉上細微的變化,他看到他的下唇微微發抖,因為緊張,臉上的肌肉有不自覺的抽動。

徐知著往後退開了一些,用力吞了一口唾沫:「不證明什麼,我覺得我能行。」

「可以。」夏明朗把檔案扔到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不過,萬一傷了殘了,別怨我!」

徐知著臉上漲得通紅,他直到走出辦公大樓才喘過氣,卻迎面看到陸臻站在一地金黃色的銀杏落葉中對他張開手臂。那個瞬間,他忽然覺得行了,別的什麼都不管,他得和這個人先擁抱一下。

陸臻用力箍著他的背,問道:「行了?」

「行了。」徐知著也用力勒緊他。

「好樣的!」陸臻大力拍了兩下。

夏明朗站在窗口往下看,初冬的陽光溫情脈脈地流淌著,那兩個年輕人擁抱在一起,很美好的畫面,彷彿有所感應,陸臻忽然抬起了頭,一雙眼睛裡頓時吸盡了所有暖陽的光,逼視他,即使相隔長遠,仍然可以感覺到那種力度。

夏明朗微笑,並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抵在眉梢上,向他行了半個軍禮,陸臻頓時睜大了眼睛,再要細看的時候,窗邊已經沒有人影。

這是一個小插曲,雖然事後陸臻很後悔,他甚至相信夏明朗早就打算好這次要帶上徐知著,因為他不是一個可以被逼迫的人。可是在當時,這個決定讓徐知著充滿了勇氣,那種向夏明朗正面叫板的感覺,讓他興奮不已。

夏明朗最後圈定了九個人,其中三名狙擊手,雖然從實力對比上來看這樣的配備有些浪費,但是境外任務情況多變,夏明朗想力保萬無一失。小分隊名單確定之後是為期一周的配合訓練。換槍換裝從頭換到腳,連同內褲,所有能代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正規部隊的標誌被一一去除。槍械換成了AK-74與M9,因為AK-74幾乎就是八一杠,而M9與黑星92也沒什麼本質上的分別,所以,換械這部分幾乎沒什麼難度,倒是當地複雜的地形與民族環境成了大問題,陸臻與徐知著第一次去緬甸,面對著如同小山一般的資料,背得天昏地暗。

兩天前,他們從雲南西部的盈江、隴川一帶出境,夏明朗彷彿當地土著人,輕車熟路地領著他們穿過一大片甘蔗田,然後指著腳下的土地說:「兄弟們,歡迎來到緬甸!」

老兵們很淡定,新兵一片嘩然:什麼?這麼容易!?

是的,就是這麼容易,雲南省有綿延上千公里的邊境線,在這裡只要你認識路,出境就像散個步那麼簡單。

夏明朗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雜牌軍服在前面帶路,那不是美式叢林裝,要更破一點。一行九人身上的服裝大多迥異,像方進和肖准索性只穿了普通的T-恤加灰黃色軍褲,陸臻驟然失去頭盔的保護覺得很不適應,後脖頸涼嗖嗖的。從穿越國境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成了東南亞多如牛毛的各種僱傭軍中的一小支,受家長們的聯合委託,由香港方面的黑線牽頭,去克欽邦的密林深處營救一群被誘拐的孩子。

離開之前政委謝嵩陽鄭重表示,由於緬甸內部局勢複雜多變,如非萬不得已不能與緬甸政府軍與克欽邦地方軍閥作正面對抗,萬一被俘,堅持僱傭軍身份,會有人負責營救。當然,如果遇上小股的毒販武裝與賭場打手,只管放心大膽地打死沒關係。

夏明朗在離開邊境不遠的小鎮上弄到兩輛快要報廢的小麵包車,陸臻滿懷驚訝地指著原車主問:「自己人?」夏明朗瞥了他一眼,搓動手指做了一個大江南北都明了的錢的手勢,陸臻很是慚愧。

克欽邦位於緬甸東北部,是緬甸的自治特區。克欽人與中國的景頗、傈僳源屬同族,自古到今與中國內地交往頻繁,聽說有些地方的固定電話甚至使用雲南區號,風土人情與雲南極為相似。

夏明朗開著車,繞過邁扎央一路奔赴緬甸西北,綁匪躲進山區之後,因為缺錢像發了瘋似的催要贖金,雲南警方的線人已與他們接上頭,並且估計出了匪徒的大概方位,夏明朗從中圈定了四個最有可能的村寨。

夏明朗與沈鑫都會說緬語,但是夏明朗還會說克欽土話,他甚至還可以學著本地男人的腔調走路,看起來就像一個在緬北呆了十年的中國商人,全身都散發出那種剽悍而油滑的野獸氣息。陸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離開了基地的夏明朗彷彿鷹歸蒼天,在這片危機四伏野蠻得幾乎純粹的土地上如魚得水。

按照原定計畫由夏明朗偽裝成本地中國商人由線人帶著去見綁匪贖人,被指名道姓贖買回來的少年遍體鱗傷神情獃滯,夏明朗微微眯了眯眼,把人護進身後。綁匪的要求是現金,人民幣,箱子的鎖芯里有追蹤器,夏明朗趁著與人握手勾肩搭背時,在對方身上又安了一個。

根據少年零亂的記憶,綁匪們躲藏在一個傳統的村寨子里。緬北的老村寨大多有固定的模式,黑竹製的吊腳樓圍繞著村子中心的水井廣場呈放射狀分散鋪開,村外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夏明朗抵近偵察發現他們在連接村寨之間的山路出入口有一兩個哨位,而人員都集中在村子的南面。聽少年說,人質都被關在水牢與牲畜欄里。

一切順利,方位鎖定之後,只欠東風。

麒麟習慣夜戰,悄無聲息地偷襲,夏明朗最後一次明確任務分配,狙擊手先行出發尋找狙擊點,剩下的隊員們開始整理裝備,分散進食,等待天黑。陸臻臉上被旱螞蟥叮咬的地方還在流血,因為與眼角接近,那一線半涸的暗紅色看起來有如血淚,觸目驚心,他卻並不知曉。

夏明朗盯著他看了半天,陸臻下意識地想要抹臉,被夏明朗一把抓住了腕子。

「別動哦,要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夏明朗壓低聲息在他耳邊說,溫熱的氣流擦過耳垂,讓陸臻微微皺起眉。

夏明朗起身貓著腰滑進了從林里,陸臻一頭霧水地看著他的背影,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持著,最後到底還是放下了。不一會兒夏明朗從灌木叢里鑽了回來,嘴裡撕撕拉拉地咀嚼著什麼。他從水壺裡沾了點水,把陸臻髒兮兮的貓臉擦了擦,露出微紅的傷口,已經有點腫了,被旱螞蟥咬到的傷口必須要作及時的處理,要不然很容易引起感染。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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