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朗說,你們現在是自己人了,於是自己人就意味著……從今往後要用「我們」的標準來要求你們,於是訓練難度不降反升。
身為一名菜鳥,尤其是一隻驕傲的菜鳥,當你自己都能目之可及地看到自己與別人的巨大差距時,加班加點就成了不二的選擇。從根子上講,軍營是個極為單純極為勢利的地方,這裡崇尚強者,只憑實力說話,而麒麟基地更是這種風氣的絕對擁護者,所以除了徐知著,其他新丁在合訓的時候根本得不到老隊員的一記正眼,即使陸臻肩上扛著兩杠一星也完全無濟於事。
陸臻本來以為過了初訓夏明朗對他們的態度會好一點,可是後來發現完全如故,而很快的他們在合訓中找到了平衡,因為夏明朗的惡劣有如基本屬性,決不會因為你是新歡還是舊愛而有半點改變。在某次分組對抗,那個拽得二五八萬的格鬥天才方進因為隱蔽不力,被夏明朗挑出來一槍爆頭之後又補上九槍「鞭屍」……之後,陸臻與徐知著臉如土色地相信——
他們的隊長不是人!
陸臻一直覺得自己身體強健,但是進了麒麟之後成了瘦子娘們小身板兒,方進脫掉作訓服展示自己有如黑豹一般流暢緊湊的肌肉,然後輕輕鬆鬆把比自己高半頭的陸臻掀倒在地。陸臻陡然發現自己之前那四個月的地獄生涯有如狗屁,或者真像夏明朗說的,不過是給你們上上發條拉拉體能,有什麼好得意有什麼好抱怨的?
夏明朗在訓練的間隙歡樂的欣賞陸臻一次次倒地然後一次次爬起,身為高新技術人員陸臻不必有很強的攻擊與火力壓制能力,但是所有的儀器都不會輕,而且技術兵是戰場上的頭號清除對象,所以他必須要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蘆柴棒,不經打!」方進瞥一眼倒在地上掙扎的陸臻:「長那麼高有什麼用?所以我瞧不起細高個。」
陸臻怒火攻心,跳起來指著不遠處的陳默說:「他比我還高還瘦!!」
陳默聽到點名扭頭看過來,陸臻後背一涼,完了。
方進大樂,唯恐天下不亂地招手:「來來,默默,跟這小子比劃比劃!」
陸臻全身繃緊,起手勢準備,陳默臉無表情地走過來,陸臻緊張地盯住他,腳下慢慢往後退,陳默忽然抬腿,一腳側踢已經大力踹過來。這招其實沒什麼特別,就是快,猝起發難,毫無徵兆。陸臻側身讓過抬手擋了一下,噌噌震開三步。還沒站穩,陳默擰身又是一腳踢過來。
鞭踢,加了腰部迴旋力,氣勢驚人,陸臻沒有重心做動作避無可避,不得已只能並起雙肘封擋,整個人飛出去三米開外,全身的骨頭架子咔啦啦一節一節響過。
「還打嗎?」這是陳默的聲音。
陸臻趴在地上激烈地猶豫他是應該COS精武英雄跳起來說老子跟你不死不休呢?還是就此裝休克,不要Face好歹還有Body。
「現在打死就白養這麼大了!」夏明朗懶洋洋地說著。
陸臻咬了咬牙,把自己像煎燒餅似的翻了個身,睜大眼睛只看到夏明朗笑眯眯的黑眼睛與陳默遠去的背影,然而那雙眼睛竟慢慢沉了下來,越來越近,漆黑的瞳孔中有流動的笑意與促狹的玩味,陸臻後背上所有的寒毛都乍了起來,最後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威脅:「你想幹嗎!」
夏明朗一愣,指著他笑得誇張:「搞什麼呀,這表情,就跟我要強了你一樣。」
陸臻的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一拍地面就想跳起來,夏明朗連忙按住他:「得得,好說好說,私人告訴你一個秘密,陳默剛來那陣比你現在還不如。」
陸臻遲疑不定地盯著夏明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相信他。
「全靠他,」夏明朗指向方進,「所以我勸你,方小侯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穩賺不賠的。」
而方進的決定是——扎馬步!
陸臻本想說我靠,真的假的?這裡是少林寺嗎?方進瞪了他一眼說你重心太高,下盤虛浮,力量不足,腰腎虛空。
前面那些個詞還好,最後那個四字短語直接打擊得陸臻雙眼瞪圓小臉飈紅,無奈,每天一小時高樁馬步沖拳先練著,一組一組又一組,累不說,佔用了別的科目的時間不說,最刻骨的是那種無聊,這些日子恨不能把一秒掰成一分鐘來花,陡然開始無所事事的干這種枯燥的機械勞動,這感覺真是壓抑得讓人發瘋。萬般無奈之下陸臻只能帶著PSP去扎馬步,聽歌聽外語,好歹給自己整點事干。結果越聽越是心浮氣躁,後來讓方進發現了,一巴掌呼了他一跟頭。
方小侯瞪著眼睛吼道:「樁功懂不??什麼叫樁功?內煉精氣神,外練筋骨皮,你要專心!!!」
PSP就此被收繳,陸臻從此只能照著方進說的呼吸法則幹練。
有一次夏明朗路過參觀他,背著槍抱著冰涼的綠豆湯,笑眯眯地看著他說:「扎著吶!」
陸臻只能面無表情地乾笑說:「一起么?」
不得不承認此妖在這地界上人脈過硬,上食堂吃飯再晚都有肉,而且時時有消夜送,要不是食堂的師傅實在是長相厚道老實,而且風聞小孩都上小學了,陸臻都懷疑這兩人有姦情。
夏明朗搖頭說:「不好不好。」
陸臻嘴角一抽,說:「那聊天兒么?」
夏明朗繼續搖頭:「不好不好。」
陸臻狂躁了:「能滾嗎?」
夏明朗微笑,盤腿在他面前坐下,就著絲絲冰爽的白霧喝得幸福而滿足,陸臻開始還怒氣衝天地瞪著他,瞪了半晌忽然覺得自己特沒意思,再過一會兒,終於,也笑了,他挑了挑下巴問:「分點兒?!」
夏明朗眉頭一跳,仰脖子把杯子里最後一點湯汁喝光,亮給他看:「沒了!」
完全意料之中,陸臻眉彎眼笑一點不動氣,夏明朗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人,陸臻呼一口氣,給自己豎起大拇指。是的,跟這種人生氣最犯不著了!陸小臻得意洋洋,完全沒意識他的那些桀驁的銳骨、文士派的氣節就在這來來往往無厘頭的拉鋸中被磨得粉碎。
各科目的新隊員們已經分開跟訓了,突擊手、狙擊手、爆破手……各找各媽,陸臻雖然學歷過硬佔據理論前沿,然而戰時特種操作畢竟是全新的體驗,任憑他再聰明的腦子再靈活的手指上手也艱難,套一句時下流行的網路用語,那就是——
砍掉重練!!
至於徐知著那邊兒就更別提了,光光一個運動影像就練了一禮拜。
知道什麼叫運動影像嗎?徐知著紅著眼睛向陸臻解釋,因為人的本能,視線會去跟隨運動的物體,但是對於狙擊手來說,只有目標是唯一的注意點,所以要練習如何專註在運動物體的突然干擾中專註於靜止的目標。這種事違背本能,聽起來容易練起來難,陸臻看著徐知著毅然決然的模樣也覺得自己那點事兒,真他媽的不叫事兒。
但是練得太狠了總是會出事的,終於有天隊里一個狙擊手嚴炎跑過來通知他去醫院,徐知著暈迷了。
陸臻大驚,路上攔了一輛車直奔基地醫院,剛衝進急救中心就看到夏明朗在走廊上訓陳默:「你怎麼能讓他呆這麼久??那地方連我都撐不到兩天,你以為他是你嗎??」
陸臻來不及收腳,夏明朗已經看到了他,視線交錯,漆黑的雙目凜然生威,陸臻沒見他真的發過火,一時間竟被定在那裡,夏明朗眨一下眼睛,再睜開時情緒已經和緩了,揮手拍了拍陳默說:「先回去,寫份報告給我。」
陳默一聲不吭地立正敬禮,180度轉身,陸臻下意識地往旁邊讓開,給陳默留出一條空曠的通道。
「怎麼回事?」陸臻走過去問。
「靜寂態太久了,神經受不了,小唐已經給他用過葯了。」夏明朗皺眉。
「我能做什麼?」陸臻知道優秀的狙擊手為了培養對抗寂靜的潛伏能力,會把自己關在沒有光線和聲音的房間里訓練,但是這種環境不能呆久,否則很容易會出現精神錯亂與幻覺。
「陪著他,醒了跟他多聊天,這幾天他食慾不會好,同時關心一下他的情緒。」
「好的。」陸臻站在夏明朗身邊隔著玻璃窗看著裡面的徐知著,原本偏深的膚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才幾天不見忽然就瘦了。徐知著那張臉上一向有肉,之前練得再累時也沒減掉過,圓臉,有點包,沖淡了那雙漂亮眼睛給人帶來的凜利與艷色,顯得厚道單純。陸臻曾經開玩笑說徐知著應該去減個肥,然後就是他老媽眼中的標準電眼美男,可以去參加當前如火如荼的加油好男兒,斃得他們滿地找牙。為這話徐知著追著他滿寢室打,說他老媽也說了,臉上有肉說明咱人地道,男人又不靠臉吃飯……
怎麼忽然就瘦成這樣了!陸臻覺得有點心酸自責,平時都他抓著徐知著BLABLA,成堆的抱怨想法看法,徐知著從來不抱怨什麼。
「他太拚命了。」陸臻小聲說。
「他太想得到成功。」夏明朗目色深沉,陸臻卻恍然有種錯覺,這個在他面前從來都不可一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