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才剛剛開始,這句話在最初時夏明朗就說過,可是到現在仍然適用,而且陸臻強烈地感覺到會繼續地適用下去。他萬分慶幸自己此時已經換了心境,否則要是還像剛開始那樣分出大把精力來與夏明朗對抗,那一定就完蛋了。
因為那根本就是個地獄,而且十八層之後還會有十八層,永遠不會到底的地獄。
每一天入睡時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可是第二天的經歷又會讓人覺得原來那都不算什麼。第一個月是打基礎,瘋狂地拉體能,傾瀉式地灌輸知識。陸臻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人捏住了脖頸的填鴨,拚命張大了嘴,生吞活塞,即使咽得眼睛翻白也不敢放鬆。而一個月之後,這群被塞撐的填鴨被扔到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環境里去體驗生活。
紙上得來終覺淺,不是嗎?
所以,把人扔到深山裡,自然就能學會怎麼看地圖辨方向,餓上三天,自然能學會怎麼挖野菜吃田鼠,人的承受能力有時候似乎是沒有極限的。偶爾的,陸臻會回憶起當初讓他畏之如虎的初試體能考核,便困惑於就那麼點小陣仗怎麼就讓他吃不好睡不香,那根本,就像是玩兒似的嘛。
現在的陸臻每天早上起來要跑一個15公里全負重越野,跑回基地後馬不停蹄地就是各式器械與基本功的練習,一遍走完,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他們會有5分鐘短暫的美妙時光來吃早飯,而早飯之後就是全新的,讓人無法去想像的神奇的一天。
去掉了憤怒小青年的有色眼鏡,陸臻開始有心情好奇那麼多離奇的訓練方式夏明朗是怎麼想出來的,想出來之後又是怎麼才能做出如此天才不著調的詭異組合。於是他就懷疑起那些訓練計畫其實並不是人類的大腦所制定下的,它們來源於一些外力,比如說,操場上跟夏明朗玩得很好的那隻名為發財的拖把大狗。
都過去了,曾經的美麗人生,陸臻常常會跟著徐知著一起痛徹心扉地回味起最初試訓時的好日子。
是的,一點沒錯,好日子。
至少那時候吃飯是管飽的,澡是每天會洗的,睡覺是有六小時充分保證的,嘴巴還是有空去罵罵娘的。
而此時此刻……
站在食堂門口沉聲讀秒的士兵簡直就像是來自地獄的惡卒,拿著筷子好好吃一頓飽飯的幸福人生早已一去不復返,不再有人去糾結茄子或者折耳根之類的傻問題,他們衝進食堂的時候都餓得像狼,吃飯的姿態兇猛得好像三天水米未打牙,每個人都以一種拚死之姿挑最高熱量最高蛋白的食物塞進腹中,因為誰也不知道吃完了這頓什麼時候吃下頓。陸臻開始習慣用手吃飯,並開始相信身體才是最堅硬的武器。
然而夏明朗常常會忘記帶他們去吃飯,或者好好的就送上一把匕首一根繩,100公里範圍的山區撒開去,在編號ABCD或者5432的某塊大石頭下面抄幾句好詩回來。
徐知著抄到過「此地無淫三百兩」,陸臻抄到過「藍田玉暖日生煙」,從此認定夏明朗此人的屬性為文盲加流氓。
可就是那樣苦,陸臻反倒不如最初時覺得難受,或者就是這樣,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人畢竟還是意識的生物,荒煙萬里與大漠生煙說得是同一種景色,可是一個蕭瑟一個壯懷激蕩,那是人的心境。在那天與夏明朗在食堂正面交鋒之後,陸臻醍醐灌頂,他開始變得冷靜,彷彿觀察者的姿態,方進偶爾被他探究式的審視目光掃到,骨子裡一陣惡寒。
不過這顯然也不能怪方小爺沒種,某人明明已經被他整得死去活來三分像人七分更似鬼,可偏偏不惱不怒,隨隨便便掃過一眼,三分好奇兩分困惑,三分的不以為然還帶著一點看待實驗品的同情憐憫。
娘唷,這麼詭異的事是個人都受不了。
就好像這小子的靈肉是脫拆的,他的肉體正在經受折磨而他的眼中一脈從容,昭示著靈魂的閑庭信步。
邪行,太他媽的邪行了!!這算是精神分裂的一種么?
「隊長……那個叫陸臻的是不是瘋了……」方進嚇得肝顫,「我覺得他可憐我,大爺的,丫居然可憐我??」
夏明朗青筋狂暴,心道可憐你算個球,那小子眼角一瞥掃過來,那氣派那威風……老子還差點錯覺以為是中央首長在視察工作。他媽的訓了好幾年了就沒遇上過這號主,最要命的是陸臻的目光洗禮主要針對他,他夏氏的腦門那才是正面主戰場,方進那純屬側翼誤傷。
「隊長,咱要不要想個法子震震他。」方進揪著夏明朗不放。
「你自己想!」夏明朗冷哼一聲。
夏明朗頂不住,方進就更加傻眼,他原本就是油炸豆腐,金屬色的外殼下面就是顆雪白柔軟的芯。教官組裡唯一撐得住的就只剩下陳默,究其原因倒也很簡單,因為陳默不是人,他百邪不侵。
說到陳默絕對是個奇才,用夏明朗的話講,老天爺造陳默這種人出來就是為了給我輩槍手提供榜樣來膜拜用的。
他的訓練方式跟他做人一樣,平白坦率無花式,然而冷靜悍絕有驚人的穩定與理智,彷彿不知人情。每次開訓都是抱著槍出來一聲不吭地打一通,然後簡明扼要地說完要求就站在旁邊看著,能打中他八成的就能休息,不行的就跑圈,繞著靶場跑一圈,跑完再打,不成再跑。
陸臻最慘的一次在靶場跑完了一個輕裝30公里。
當然,他還不是最慘的。
最慘的那位老兄在實彈訓練的時候怕子彈,彈道離身三米就想溜,技術動作全變形,陳默扣了他兩次分覺得這麼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於是就想了個辦法,技驚四座的辦法,雖然他自己覺得再正常也不過。
他把那人綁在圓盤靶上,200米開外,一槍一槍地勾著邊打出了一個人形。那位仁兄被解救下來時淚涕橫流,全身肌肉震顫括約肌全面罷工。不過奇蹟般的,等他緩過來他就真的不躲了。也是,實彈近身10厘米呼嘯著擦過耳畔的滋味都品嘗過,還有什麼東西能驚著他。
陸臻氣瘋了罵他草菅人命,讓陳默有種把自己綁上去,也讓他打這麼一回。可是陳默很坦然地告訴陸臻,他不去,因為你陸臻沒那個槍法。
那徐知著呢?陸臻記得他當時這麼問過。
徐知著的槍法足可以信任。
然而徐知著也不行,陳默看著他的眼睛平平靜靜地說:他的槍法很好,但是我還沒有相信他。
這是徐知著第一次聽到教官組對他的評語,不過他並沒有太多在意,甚至在那天的訓練日記里他都沒有記上過這一筆,因為那時覺得不重要。徐知著的訓練日記里只有決心和成績,因為夏明朗說過他們的訓練日記是只寫給自己的,徐知著在自己的世界裡並不接受失敗與陰影,只有超越,只有卓越!
徐知著一直都不太能理解陸臻最初的憤怒,在他看來那簡直就像是一個擁有了太多的小孩子遇上一點點不合心意的現實就在亂髮情緒,太幼稚,誰告訴你現實一定會如你的想像?你應該迅速地妥協並調整自己。
當然,陸臻有權利憤怒,因為陸臻有權不在乎麒麟,所以他的堅持與強韌才顯得更難能可貴。但是徐知著不能,他在乎,他嚮往,所以他顧不上憤怒,這裡有他所有夢想中的一切,最強的軍人,最精的武器,幾乎目之可及的卓越巔峰像朝聖者眼前金黃色的雪峰之頂那樣寶相莊嚴誘人前進,於是腳下的萬丈冰雪身前的千里苦寒,都不再可怕。
熬過去闖過去,一切攀登的代價,為了達到頂鋒所本應該要付出的。
這情懷很神聖,所以有力。
所以他比誰都快,然而那樣的速度讓他忘記去思考攀到山頂要幹什麼?也忘記了鋒線之後就是另一面的下坡,沒有人一直住在山頂……更忘記了人生其實是一條河,或者有起伏,卻永遠也不會有傳說中絕對的頂點。
苦難的日子很漫長,訓練的日子又很短暫,陸臻想,就算沒有愛因斯坦,他現在也能發現相對論。
他們奔跑,從跑道到公路,從山地到沙石場。
他們跳躍,從三米的高牆到三層的高樓,從離水面十五米的直升機到離地面1500米的運輸機,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撕扯身體,帶來眩暈。
他們射擊,從手槍到微沖,從95到SG550,輕機槍、重機槍、榴彈炮、迫擊炮,子彈橫飛火星四濺,每天訓練的彈殼都論麻袋裝,每個人手上都打出了成噸的彈藥。
槍法是練出來的,人也是。
一桿槍永遠都不可能足夠准,人也是。
沒有止盡的訓練,沒有止盡的練習,陸臻沒有時間回頭看,稍一停步,就被巨浪挾著走,要麼跟上,要麼被拋棄。
不過,這樣的訓練雖然艱苦,卻也肆意張揚,每一天都在挑戰自己的極限,到最後,徹底地豁出去了,反而生出快感來。精神把肉體放開,去疲憊,去痛苦,去承受。
陸臻在高壓水槍下與人廝殺,腳下是泥濘的沼澤,眼前只有白茫茫的水幕,猛然間一拳飛過來,身體猝然一痛,不等大腦做出反應,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