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然有個好日子,天高雲淡。
站在停機坪上,直升機機翼帶出的旋風颳得作訓服嘩嘩作響,陸臻只記得今天有越野跑,不明白好好的要出動直升機做什麼。
夏明朗笑容可掬地站在隊列前面招了招手:「今天啊,別說咱們大隊不照顧你們,25公里武裝越野,看到沒,直升機帶著你們過去,這級別夠高了吧!」
級別?
陸臻用餘光瞄了一下左右,很好,大家都在用一種看人間禍害的眼神在看著夏明朗,沒有人被他的花言巧語所欺騙。
夏明朗有點受傷,領著一行人登機。
武裝直升機拔起後斜飛,很快地,就飛到了一方碧波之上。
「來來,大家起立了啊!」夏明朗站在武直的機艙門口,艙內一群蔫了吧唧的圓白菜幫子警惕地擠作一堆。
夏明朗拍拍手:「有沒有在海軍陸戰隊呆過的,來一個。」
陸臻向兩邊看,沒人出列,只好上前幾步走到夏明朗身邊,夏明朗親親熱熱地一手攬了他的肩,指著腳下的水面說道:「兄弟,幫忙瞧瞧,現在離水面大概多高了?」
「不到二十米。」陸臻仔細目測了一下。
「師傅,才不到二十米!」夏明朗聲音一高:「手上有活別盡藏著,也亮出來讓這幫爛菜葉子長長眼。」
直升機架駛員沒吭聲,猛地拉了個大角度仰角再俯衝,眼看著要撞到水面去了才拉平,滑開沒多遠,又是一個急停。陸臻險象環生地站在機艙門口,腳下卻像生了釘子似的,倒是一點沒動。
「來,再幫這師傅估計一下,現在多高了。」
陸臻探頭出去:「十米左右。」
「不錯,不錯!」夏明朗把人翻了個面正對著自己,讚許似的拍了拍陸臻的肩,然後橫肘一擊,直接往他胸口打過去。陸臻背後半步就是艙門,根本退無可退,情急之下只能彎腰往後倒,以躲開攻擊,上半身仰得幾乎與地面平行。
「柔韌性挺好啊!」夏明朗笑了笑,不等陸臻重心回覆,抬腿就在陸臻膝蓋上踹了一腳,陸臻便揮舞著雙手從艙門口倒了下去。
夏明朗跟著探出頭去,看到陸臻在半空中翻過360度,把身體綳成了一條直線似的垂直入了水。
嗯,基本功不錯。夏明朗滿意了,轉回頭,只看到一張張爛菜葉子都緊貼著機艙壁,眼中警惕的寒光愈盛,便詫異道:「還愣著幹什麼,自己跳啊,還等著我一個個來踹嗎?」
這……
眾菜鳥們謹慎地互視了一眼,頓時彈起身來,爭先恐後地躥出了機艙門。
陸臻先下去了,可憐徐知著天生有點畏水,晚了一步沒跟上大流,跟一個同為陸軍也畏水的哥們僵在了門口,腳有點軟。
「二位?」夏明朗詫異,還真有敬酒不吃要吃罰酒的?
「報告!」徐知著忽然大叫。
「別報告了!」夏明朗笑得詭譎,他親切的拍拍徐知著的臉頰說:「我認識你,國關的高材生啊!怎麼?我懂了,這麼點高度不夠看是吧?」
徐知著倒抽一口冷氣,不敢反駁。
夏明朗一手攬了一人的肩膀:「師傅,再給我加三米。」
直升機機頭一昂,斜斜地飛了一個角度,螺旋槳帶出的氣流把水面攪得像沸騰了一般,水花四濺。夏明朗感慨似的嘆了口氣:「多美好的景色啊……便宜你們了。」說著,一腳一個,把這兩人筆直地踢出了機艙。
「你小子,就不怕那倆小子嗆死了,把你告上軍法處。」一直沉默不語的駕駛員同志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有我在……還能淹死他們兩個?」夏明朗活動了一下脖子,拉一下筋,縱身一躍,用一種教科書般的標準姿勢入了水。
陸臻入水時還是有些被砸到了,腦子裡暈乎乎的一路狂飈,沿著直線游上了岸,清空耳朵里的水,站了一會才發現不對勁,徐知著是剛剛學會的游泳,像這樣從十幾米的高處跳下去,角度稍有差池,入水時直接就會被拍暈。
陸臻伸長了脖子在岸上左右看,後面陸續有學員游上岸來,可就是怎麼著都找不到徐知著,陸臻越想越怕,索性卸了裝備脫掉作訓服一個猛子又扎回了水裡。全器械武裝在身陸臻當然也能游,可是到了救人的時候自然越快越好。
此時此刻,夏明朗正拎了兩團人形在水裡掙扎。
作繭自縛了,夏明朗苦笑,這兩人,一個還能有點神志自己劃划水,徐知著直接被拍暈,夏明朗是潛下去才把他撈起來的。看來拔苗助長的心理真是要不得啊,夏明朗一手架住一個,只能用腳劃著水,緩慢前進。
陸臻全速向前,翻滾的白浪在他身後留下一條線,夏明朗看著他遠遠地過來,手臂有力地劃著水,激起浪花四濺,腦子裡不由然地就印出了四個字:浪里白條。像魚兒一般靈活,陸臻在夏明朗面前轉身,自然而然地把徐知著接過去抱到胸前。陸臻救人的泳姿非常標準,仰泳,手臂從徐知著的腋下穿過去,手掌墊到他下顎上,保證不會嗆水。
夏明朗看著陸臻的兩條長腿在水下有力地划動,平靜的水流被剪切開,產生前進的動力,終於,第一次地,他對這具身體有了一點信心。
全速地游往,又帶了一個人游回,陸臻筋疲力盡地趴在岸上喘氣,其實游到一半的時候徐知著已經醒過來了,但是胸口悶痛,使不上勁,現在看到陸臻累得癱成一團,心裡更覺得過意不去。
夏明朗把人拎上岸,甩了甩頭上的水站到陸臻跟前:「擅自脫掉器械,扣三分。」
徐知著驚得目瞪口呆,跳起來吼:「你怎麼能這樣?」
夏明朗上前一步逼住他:「我怎麼了?」
徐知著喉頭滾了滾,嘶聲道:「他,他這是為了救我。」
「哦。」夏明朗挑眉氣定神閑地看著他:「你需要他救嗎?」
徐知著一時哽住,愣愣地看進夏明朗的眼底,平靜無波的純黑色眸子,像一口深潭那樣,沒有一點光彩,於是看不出一點情緒。
陸臻趴在地上拉徐知著的褲腿:「算了,沒意義。」
徐知著低頭看過去,陸臻剛好仰起了臉,笑容淡淡暖暖。
夏明朗冷眼旁觀,他在等待徐知著的選擇,這是最省心的一個學員,從不做無謂的反抗,全力以赴,成績卓著。可能就是像嚴正所說的,正是因為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反而更擔心,他太圓了,光溜溜的像一個蛋,好像不需要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需要。
徐知著咽了一口唾沫,慢慢抬起頭:「我需要,教官,沒他我就死了,所以您扣我分吧。」
「好,技術動作完成不過關,扣五分。」夏明朗敲敲腦袋:「我記下了。」
「那他呢?」徐知著追問。
「你扣分,不是他不扣分的理由。」夏明朗笑道。
「你……」徐知著漲紅了臉。
陸臻從地上爬起來,擋在徐知著與夏明朗之間:「行了,兄弟我心領了,跟這種人沒什麼好計較。」
「他這也……是我連累你了。」徐知著沮喪之極。
「什麼連累不連累,不就是那幾分嘛,被扣分我就不救你了?咱們做咱們應該做的事,管他娘的。」陸臻正對著徐知著說話,聲音卻特別大。
夏明朗轉身往路邊走,方進已經開了車追到,正停在路邊等著,他知道陸臻最後那句話一定咬牙切齒,說完之後絕對會再拋半個眼風過來瞪他。所以夏明朗撐死了就是不回頭,任憑那道灼熱的目光把自己的後背燒穿一個洞。
「炸毛了!」方進看到夏明朗嘴角抽搐,笑得十分歡實。
夏明朗橫肘撞開他,坐上駕駛位。
方進繞過去坐上車,笑嘻嘻地追問:「隊長你到底幹嗎了?把那小野貓激得嗷嗷叫。」
夏明朗哭笑不得:「小野貓?」
「你看他那臉!生起氣來全是鼓的,那眼睛瞪得溜兒圓,多像個貓啊!」方進放肆無忌地亂指。
夏明朗伸手去掐方進那圓鼓鼓的包子臉:「我怎麼覺得你比他更像呢……」
方進哀號:「隊長,我怎麼著也是一白虎吧……」
夏明朗心滿意足地收了手,從後視鏡里看到陸臻已經穿戴完畢,站到大部隊里在車子後面集合。離得遠,那張憤怒的臉看起來小小的,不過指甲蓋大,五官模糊,卻能明明白白地看到一雙眼睛,清潤而銳利,火光閃閃地逼視而來。
好像真的炸毛了,夏明朗笑得很有興緻,你會怎麼辦呢?
這是一場戰爭,陸臻心想,他的胸口已經被戰鬥的豪情所填滿,以至根本看不到徐知著的無奈與憂慮。
正義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不是嗎?
陸臻的心裡很坦然,並且堅定,他深信他與夏明朗之前總要爆發出一場決戰,只是讓他沒有預料到的是,那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