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與子同袍 第六章 狹路相逢(1)

生活總在繼續,沒有任何的改變,對於陸臻來說,最多也就是從地鋪搬到了高低床,可是一無所有仍然是一無所有。方進把他們扔在樓下就沒有再多管過,於是一行人自己分了寢室,陸臻還殘留著那種沒著沒落的感覺,徐知著拉上他同自己一個寢室。

大家都很疲憊,身與心都是,還有對於未來茫然無知的忐忑。

新的環節有了新的規則,夏明朗恭喜大家有幸參與這次美妙的考核。

試訓的主要內容分為三大塊:體能、對抗技能、作戰理論。這三個領域之內再細分各種具體的項目,考核制度分為兩類,積分與減分分兩條線同時進行,完成每一項細科考核都得到相應的積分,而減分制度更多的用於懲罰。

階段性考核,單一領域積分不合格滾,總數不合格還是滾,如果違規,也就是減分超限,那無論你的成績單交得再完美最後還是滾……

防不勝防啊陸臻想,職業籃球百年發展規則也就這樣了,他在想像夏明朗手上那張減分單,心想我可千萬不能五滿畢業。他只覺得從來沒有這麼累過,太累了,累到思維都停住了,累到腦子已經不想動。眼睛裡,只看到一張臉,那張討厭的,永遠帶著三分不耐七分不屑的臉,於是整個人也只有了一種心思,那就是,不能讓他得逞,堅決不能!

不能讓夏明朗有機會露出他得意的可惡嘴臉,像看一隻蒼蠅似的看著他說:怎麼樣?我猜得沒錯吧?你就是這麼點出息。

不,絕不可以。

所以總要先承受這一切,然後才能有機會告訴夏明朗:你錯了!

這些折磨,是我與你的第一局,我會熬過這一局,為自己賺一個平等對話的機會,然後在第二局,輸的人,就是你!

陸臻惡狠狠地發誓。

自然,夏明朗沒有給他多少時間去思考,不同於初試時放養式的訓練模式,正式培訓期間他們的訓練強度大得讓人喘不過氣。早晚「5個500」:500個俯卧撐,500個仰卧起坐,500個蹲下起立,500個馬步沖拳,500個前後踢腿;每周「3個3次」:3次3000米全障礙跑,3次25公里全負重越野,3次10公里武裝泅渡。

偶爾夏明朗會眉花眼笑跑出來說我們支持奧運,搞一個五環套餐,整個套餐包括繞著基地跑五圈,上旁邊的山頭跑五圈,軍事障礙跑五圈,武裝泅渡搶攤來五圈,最後1500米行進間移動靶射擊走五圈,基本上一個套餐下來,地上伏著的就全是半死的人了。

而這一切,也都只是不能算在正式的訓練科目中的常規的背景,那些正式的科目則更是讓人眼花繚亂匪夷所思。

陸臻發現自從他到了這個基地開始就沒再打過一次正常的靶,槍械永遠是散的,四零八落,靶位永遠是詭異的。他們會在五公里全力越野跑之後直接被拉上靶場,在心跳220的震顫中喘著氣瞄準。

烈日的午後,抗暴晒訓練,光著膀子站在大太陽底下四小時,連血液都被烤乾,化為空氣。他在模糊的視野中看到夏明朗坐在越野車的陰影里,雙手抱著保溫杯喝冰鎮綠豆湯,烈日晴空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瓶口那絲絲的白氣。

在一整天的高強度體能訓練之後,衣不解帶,全員被拉去教室上課,98型主戰坦克的技術優勢和射擊死角,SG550狙擊步槍的各項參數與使用缺陷……他們要學習的東西太多,北約制式的作戰手勢與地圖描繪,全世界主要槍種的拼裝保養和使用,各軍事強國最近的單兵作戰體系……

烈日炎炎,拖著疲憊的身體坐在悶熱的教室里,電扇只有一台,是對著教官吹的,汗水在作訓服下面流淌,手濕得幾乎握不住筆。

不敢睡著,陸臻在困到最厲害的時候會用筆尖扎自己的手指,所有的成績都會折成標準分匯入總分里,階段性考核,不及格的隨時都會走人,身邊的隊友越來越少,常常在下一周,原本跑在自己身邊的熟悉面孔已經消失再也看不見。

如果說現在的生活與原來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夏明朗這張令人討厭的臉開始頻繁出現,招搖過市做眾人仇恨的靶點。

50公里武裝越野,陸臻早過了極限,腦海中一片空白,剛剛摸到標誌著終點的那輛車就在路邊趴下了,夏明朗看了看,挺親切地湊過去問:「又要吐啦?」

陸臻胃裡翻上來的東西已經到嘴邊了,被他這麼一問,牙一咬,脖子一梗,竟硬生生又給咽下去了,胃液在食道里來滾兩趟,燒得喉嚨口火辣辣地疼。

「慢慢吃,別噎著了!」

你……

陸臻暴怒,趁著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勢頭,索性用盡全力沖著夏明朗一口全噴了出來。夏明朗身形一閃,退開一步去,連個星兒都沒沾著。

「喲……都用上生化武器了。」夏明朗搖著頭,慢條斯理地撣撣自己身上的灰,彎下腰去對著某人的耳朵根輕聲道:「違規了啊。」說著,腳尖一勾,戰靴準確地踹到陸臻的胃上,給那正抽了筋似的在疼著的器官上又加了一鞭子,陸臻觸電般地往前一撲,越發吐得摧心撓肝似的。

「吐完把地掃一下啊!別讓老鄉們說咱們這幫當兵的不講衛生。」夏明朗丟下句話,從陸臻頭上跨了過去。

陸臻一面吐,一面狠狠地揪光了地上的草!

「隊長,你那腳給得,狠了點兒吧!」背著人的地方鄭楷那好人的個性總是忍不住地要發揮一下。

夏明朗用眼角瞄到陸臻還在地上趴著爬不起來:「都這麼久了,還吐,就是心理問題了,索性讓他吐個狠的,這輩子都不想再吐。」

「隊長,我相信他下次再胃抽筋的時候,一定特想吃您的肉。」方進笑嘻嘻插話。

「我說,你小子是不是覺得特懷念啊?」夏明朗斜著眼看他:「實招了吧,你當年看中我哪塊肉來著?」

「肱二頭肌和前臂伸肌肌群。」

夏明朗也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方進竟然直接蹦了兩個專業名詞給他,頓時詫異起來,目光一凜,直直地刺了過去。

「別,別……隊座,實話跟您招了吧,在俺們那屆,您老身上這639塊肌肉,全都有主了,就等一聲分屍令下,哄搶,各歸各位……就那骨頭架子還不帶扔的,還能熬碗熱湯喝……」方進看著夏明朗那一臉的陰笑,邊說邊退,等退出了夏明朗的拳腳範圍,一轉身撒丫子就跑:「隊座,我替您去菜地里看看哈……」

「這幫小兔崽子,回去收拾你們……」夏明朗笑罵,看著方進躥得如雲豹一般迅捷的背影。

就是那一次,陸臻吐到最後幾乎脫水,車門近在咫尺,他一點一點挪過去,卻沒有力氣往上爬,最後還是徐知著把他抱上了車。可是在模糊的視野中,那雙精亮的眼睛仍然清晰可辨,審慎的目光,令陸臻不自覺地警惕。

不能輸,所以要贏,不能哭,於是只能笑。

夏明朗看到陸臻疲憊地彎起嘴角,露出硬生生扯出來的笑容,眼神有點散,但是仍然挑釁。夏明朗轉過身,在陸臻看不到的角度微笑,不錯,這小孩,他喜歡。

陸臻一直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靜,即使環境險惡,他也不能丟掉自己做人的原則,要不然,那才是最可恥的失敗,可是很快的,他的眼睛已經不會去看別的東西了,除了靶紙,目標,還有夏明朗!他不知道究竟為什麼他非得盯著夏明朗看,但是他必須從那個人身上得到點什麼——憤怒、不平……所有帶著硝煙味一點就著的東西,他需要燃燒。

那一年陸臻24歲,在他24年的生命中,他一直都是站在隊伍最前排的人,天之驕子,目下無塵。

當然,他不算高傲,他斯文優雅,平易近人;只不過能用「平易近人」這個詞來形容的人本身就有一種特別的優越感。在他二十幾年來有恃無恐的人生中,他一直都受到寵愛,所有人都對他說:你已經很好!從來沒有人像夏明朗那樣漠然地看著他,搖頭:你真不怎麼樣!

陸臻當然是平和的,但是那種屬於陸臻式的平和從來都不是與世無爭,他骨子裡有桀驁的進取心,他的平和,更多的源自於他的寬容,他可以對上無畏懼對下不藐視,那並不代表他能夠忍受被輕忽。

然而,這個地方這個人,像一個黑洞那樣讓人看不透,他們挾著一種博大精深的高傲冷漠地掠過他,這讓陸臻有種挑戰未知的興奮感。

是的,讓我看看你們究竟有什麼!!

後來,事隔多年之後,陸臻覺得自己有點丟人,當時也不過就是被狠削了一場,居然就這麼記憶深刻了。這人哪,有時候就是犯賤的,捧著你的從來記不住,偏要一刀插進你胸口的那個,才記得深,因為痛。

似乎沒有人知道夏明朗在想什麼,他的行為不合常理,然而自得其樂。還有那些副官們,個個身懷絕技,卻也是一水兒的惡人,陸臻一開始覺得陳默是好同志,可是後來才發現不說話的狗最會咬人,陳默有種隱忍的狠勁,說一不二。

半夜三更的,陸臻趁著昏睡前最後的一絲清醒和徐知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