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與子同袍 第二章 麒麟麒麟(2)

麒麟基地,一中隊的二樓小會議室里,夏明朗押著幾個助理教官們幫他看檔案,一疊一疊的檔案袋堆了兩尺高,方進一進門就被嚇到:「隊長,這回來多少人?」

「初訓有一百多個吧。」夏明朗兩條腿架在桌子上,揮了揮手:「慢慢看,總結好優缺點報給我。」

「那隊長您幹嗎?」方進明知故問。

夏明朗耷拉的眼皮抬了一下,特真誠地說道:「我先睡一會兒。」

陳默就坐在方進對面,抬眸看了看他,把筆記本打開調出表格準備打字輸入,鄭楷、方進等人圍著他各自找地方坐了,窸窸窣窣地拆開檔案袋來小聲討論。

夏明朗說他要睡一覺,居然,也真的就這麼睡過去了,仰著臉睡得很香甜的樣子,方進忙了一會兒覺得這活著實無聊,骨頭縫裡直痒痒,伸一個懶腰,摸到夏明朗面前去。陳默移開視線掃了他一眼,平直的嘴角柔和了些,方小爺天生一副招貓逗狗的性子,那是死多少回都不會改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忙活著正事,眼角的餘光卻各各飛起,準備要看好戲,方進的滲透工作進行到離夏明朗還有一尺遠為止,夏明朗驀然間睜開眼睛,黑眼睛裡精光璨亮,沒有半點睡意。

「有事?」夏明朗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哦哦……」方進手腕一翻去摸夏明朗的口袋:「隊長有煙沒?」

夏明朗一腳把他踹開:「得了吧!陳默還在呢,你抽什麼煙?都弄完了?」

陳默抬起頭,說道:「隊長,有熟人。」

鄭楷伸手一推,檔案袋從桌面上滑過去,夏明朗看著照片嘀咕:「徐知著?」

鄭楷道:「還記不記得上回你差點讓人給逮了回去?」

夏明朗敲敲頭,眼風如刀給了方進一記,方小侯訕笑往後退:「說起來那次還是小默回去救的您。」

「是啊,長短接合,當初是誰跟我搭來著?」夏明朗困惑,好似想不起來。

「是小的。」方進做狗腿狀。

「不會吧,我那會兒怎麼沒見你呢?」夏明朗疑惑狀。

方進哭喪著臉:「我不是讓他給狙了嘛,那不是演習都快結束了嘛,我去給黑子報仇,他一組倆兒都讓那小子給狙了,我一手拉撥大的兵,我心疼嘛,我哪知道剛好就撞人家營部上去了呢?你要說這打仗啊,那就是邪乎,咱從演習頭上找到尾就愣是沒找著,不想找了吧,那就撞上了,還把您給圍了……」

夏明朗掄起桌上的檔案袋就砸了過去,風聲赫赫,破舊的牛皮紙袋在半空中四散解體,雪白的紙頁飛旋如刀片。

方進貓身躲了過去,瞠目:「隊長,您內力又見長了啊!」

「撿起來。」夏明朗哼了一聲。

方進埋頭狂撿,嘴裡卻不閑著:「要說啊,那還是咱們家默默厲害,長槍一划,八百米無人區啊……」

「陳默,我記得那次你們兩個打賭,死的給活的洗一個月臭襪子,他洗了嗎?」夏明朗忽然問陳默。

陳默抿著嘴點了一下頭。

方進手腳利索,說話間已經把頁碼理好,哈著腰放到了夏明朗面前,夏明朗拍拍他腦門:「下次我也要跟你賭!」

方進一愣,沮喪地退下了。

夏明朗活動完筋骨正湊過去看陳默總結的東西,方進忽然又驚叫:「噫,咱們這兒來了個天才兒童。」

夏明朗沒抬眼,倒是鄭楷接了一聲:「誰?」

「兩本一碩,帶兵兩年,少校副營長,關鍵是……24歲!」方進怪叫。

「怎麼可能?」鄭楷明顯不信,這學歷倒沒什麼可嚇人的,信息、後勤、總隊中隊里一堆一堆的碩士,都跟不要錢似的,關鍵是年齡太小。

「他合訓的,對吧,出來就是雙本科,然後保送軍事學碩士,人這主要是念書念得早,」方進掰手指算,「我靠,他這得跳多少級啊!」方進興緻勃勃地翻回去看標準照:「不是吧,這小娘們似的長相進行動隊?隊座,你是不是拿錯簡歷了?」

「人家自己想來,你有意見嗎?」夏明朗淡淡掃過去一眼,方進自覺地咬住舌頭,噤聲。

忙乎了一個下午,一百多份檔案總算是理清了,各教官的職責範圍也瞭然於心,夏明朗為主,方進負責突擊格鬥,陳默負責狙擊,趕上大型訓練任務鄭楷再過來照應一下,分工一如往昔。收工完事後,夏明朗拉著鄭楷頂了校官的頭銜大剌剌地先行一步吃飯去,只留下方進和陳默倆中尉沉默地進行著掃尾工作。

方小侯抱著那一大疊的文件在前面走,嘀咕:「要我說咱隊座現在是越來越懶了,往年的檔案他都自己看來著,現在手一揮就踢給咱們了。」

陳默提著筆記本跟在後面,說道:「我覺得隊長還會再看一遍的。」

「才怪了,他要肯自己看,折騰咱們一下午好玩啊?」方進不信。

「可能他覺得我們也需要看一遍。」

陳默拿了鑰匙開門,把手裡的東西全碼好放在桌子上,一轉眼的工夫,方進就已經在夏明朗桌上順了兩支煙,陳默靜靜地瞧著他,方進嘿嘿一笑,把煙藏進兜里:「我出去抽。」

夏明朗吃過晚飯去嚴正辦公室里串門,順便上交訓練計畫,推開門才看到政委謝嵩陽也坐在裡面,一腳踏進去不好收回,只能硬著頭皮往裡走。

「喲,稀客。」謝政委故作驚訝地左右望了望,又笑了:「不對,這是在他這屋,你不稀。」

「最近工作太忙,太忙……」夏明朗賠著笑。

嚴頭微微挑眉,笑出一臉複雜莫測的得意,從抽屜里摸出一包硬殼中華甩出去,夏明朗眉開眼笑地接了,立馬就拆了一支叼上。

「新人檔案都看了?」嚴正順手幫夏明朗點上煙。

「過了一遍。」

「有什麼想法?」

「沒想法。」

「那個叫陸臻的,無論如何想辦法留下來!」謝嵩陽提醒。

「不是吧政委!不就是一碩士嘛,還軍事學的,您老要這麼稀罕,趕明兒我讓陳默給您考一個去。」夏明朗不滿地嚷嚷。

「就一碩士,軍事學!」嚴正抓起宗卷拍夏明朗的胸口:「你知道他什麼出身嗎?你知道他導師是誰嗎?你知道他導師的師弟是誰嗎?夏明朗同志,看問題要全面!」

「什麼出身啊,您別嚇我,不對啊,他姓陸又不姓胡。」夏明朗一臉嚴肅的震驚。

嚴正被他這一氣倒笑了,揮揮手,示意謝嵩陽你跟這小子磨牙去吧。

夏明朗看這兩人神情倒真有些慌了:「不會吧,真是太子黨?哪個軍的公子啊,好日子不過跑我們這兒來?太添亂了。」

「太子黨倒不至於,也算是自己本事賺出來的。」謝嵩陽說話和緩字正腔圓,永遠帶著幾分黨委報告的范兒,夏明朗一聽就開始頭疼。

「關鍵是他那個導師厲害,老教授了,國防科大的系主任,桃李滿天下。陸臻那小子不簡單,王教授當年手下大把的博士生,出差卻帶著他一個本科生到處跑。而且像他這種出身這種成績,不考博不留校,鐵了心往一線調,而且現在還直奔著你們行動隊,所以說這孩子……」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有野心!」

謝嵩陽與嚴正相視一笑,嚴正低喝:「怕啦?」

「怕什麼呀?我就怕人沒野心,有野心才好玩兒吶!」夏明朗嘻笑,瞳色墨黑,有興趣盎然的神彩。這是在漠北戈壁荒灘上長大的男人,此刻眼中映著落日時分火焰般的金光,混合出一種無可形容的飽滿的色彩。

「好!好!!」嚴正舒心地大笑。

入夜,月朗星稀,熄燈號過後,整個基地內部一片寂靜。夏明朗站在窗邊抽完一根煙,看著對面的寢室樓一下子暗下去,回到桌邊開始對應著看檔案。這次來了很多人,各部門都大充血,尤其是他們行動隊。因為選拔的範圍擴大了。

前幾年國際形勢劍拔弩張,上面終於拍板,確定我們需要一個可以在任何時刻都最可靠的存在。麒麟憑著這些年彪炳的戰功從無數強隊中搶到這個機會,這標誌著這支部隊終於走上了成為共和國最銳利武器的道路。夏明朗記得文件下達那天,除了幾個值班的,大家都喝了很多酒,大隊長,政委,所有的中隊長、支隊長一個個都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嚴正按著他的頭頂感慨萬千:你趕上了好時候!

好時候!

夏明朗又叼上一支煙,拿起選訓人員的簡歷慢慢翻看。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跨軍區、跨軍種的全方位選拔,這幾個月來嚴正帶著他們東挖西撬,幾乎把半個中國的精華盡收一室,每一個人的履歷都堪稱華麗,這些人意味著麒麟的未來,這片土地今後的榮光!夏明朗一個個看過去,不緊不慢,翻到陸臻的時候略頓了一會兒,回想起面試時的畫面。

那是個有理想的孩子,一雙眼睛生機勃勃,挾著一份漂亮得驚人的簡歷,顧盼之間神彩飛揚,夏明朗毫不懷疑他對理想的渴望與對希望的執著,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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