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予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豈曰無衣,親愛精誠,王於興師,修我弓弩,與子同志。
2002年11月3日凌晨3點17分,東海,陰。
海面的上空覆著厚厚的雲層,朗月稀星全被遮住,海水黑得像墨汁一般,海軍陸戰隊T營三連二排上尉排長陸臻潛伏在衝鋒舟里,耳邊只有戰友們細細的呼吸聲。
「排長,啥時候開始登陸啊?」一個黑影子壓低了聲音詢問道。
陸臻低頭看錶,淡藍色的燈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逝,在他的眸中映出一抹異彩。
「還有差不多四十分鐘,大家繼續休息,保持體力,不要太緊張,放鬆點。」陸臻的聲音沉靜而和緩,沒有人聽到他的心底在打鼓,甚至連旁邊的幾個老兵也都忘記了,他們年輕的排長,其實只是個正式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
這是他生平的第一場演習!
希望這開局不會太差,陸臻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讓神經放鬆。
四時整,飄浮在這一片海面上的幾艘衝鋒舟都不約而同地動起來,淡淡的黑影迅疾地在海面上滑行,槳起槳落間看不到一絲水花。
搶灘,他們是保留到最後的一支奇兵,自古以來所有的偷襲都只得一條天理,悄無聲息,馬蹄裹布,口中銜枚。
差不多一個小時以後,陸臻看到陸地隱隱的在遠方顯出輪廓,一聲口令,士兵們從船上滑入水中,開始全速武裝泅渡。四下里很安靜,只聽到海潮在起伏的聲音,單調的,沉寂的。最後一下用力的划水,陸臻像一段被海水衝上岸的浮木那樣趴在海灘上,冰冷的海水在身上來來回回,身體已經被浸得冰透了,反而沒有什麼感覺,這樣也好,就算是對方有紅外的探測設備也不會馬上暴露。
老兵們迅速地觀察著岸上的情況,挑選最適宜的天然掩體,海軍陸戰隊的主要工作就是做一個好跳板,只要能在戰線上插入一個釘子,把工事建起來,頂到陸軍登陸,便是勝利。
幾分鐘後,所有的人員都已經上了岸,冰冷濕硬的作戰服裹在身上像生鐵一樣,但是長期訓練過的士兵們彷彿對此完全沒有感覺似的繼續前進,行動仍然敏捷矯健。不必太多的交流,一切像之前訓練的那樣流暢而有序地進行著,沒有敵人,似乎,也沒有發現崗哨。
陸臻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們的運氣不錯,撞上了一塊空白地帶,不知道連里其他排的兄弟是否也有如此好命,不過這次的偷襲計畫是突然下達的,主力部隊正在幾十公里之外打強攻,藍軍的裝備雖然精銳,但畢竟人數上太吃虧,尤其在經歷了連日來的硬仗之後更是折損嚴重,恐怕已經沒有能力分防這麼長的一條海岸線了。
陸臻正樂觀地估計著形勢,那夜的第一聲槍響,便那樣驟然而突兀地出現了。在火光一閃中,陸臻看到身旁的一個士兵猛地倒了下去,身上騰起了白色的濃煙。
有狙擊手!?
陸臻驀然睜大了眼睛,迅速地卧倒,往礁石群里滾去,然而那槍聲像機械一樣的均勻而穩定,一槍連著一槍,一槍一個。整片海岸都被濃煙所籠罩了,在這凌晨最黑暗的時分,陸臻的視線完全被阻擋,看不清周遭的環境,忽然間心口一疼,強大的衝擊力帶著他退後了一步,一跤坐倒在地。
原來被空包彈擊中心臟的感覺是這樣的,如此的疼痛而且深刻!
還沒有找到合適掩體的士兵們像待宰的羔羊一樣被輕易地擊倒,而那些動作快了一步撲進礁石群的士兵們竟也無所遁形,子彈從各種詭異刁鑽的角度飛來,只要有一線空隙,一槍斃命。
不過一分多鐘的時間,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又短得眨眼而過,幾乎完全來不及做什麼反應,也無法下命令,大家憑藉自己的本能努力求生,有經驗的老兵們向著子彈襲來的方向零星地開著槍,可是槍聲響過之後,都不再有機會能開第二槍。
最後,那槍聲像驟然而起時那樣,也驟然而止,轉瞬間,整個海岸又都變得安靜下來,耳邊只余濤聲陣陣,如果不是眼前嗆人的白煙還沒有消散,陸臻幾乎會懷疑剛剛的那一場屠殺是不是幻覺。
屠殺,是的,那根本就是一場屠殺。
冷血而暴力,讓人感覺像是置身於真實的戰場,鐵血殺伐,膽戰心寒,當一切都還來不及反應之時,已經魂歸離恨天。
在那個瞬間,所有人都被驚住了,好像真的已經死去,麻木而僵硬地互望著。
終於,有人開始低聲咒罵:「他媽的,活的喘口氣!
沒人應聲,沒有了,全死光了。
陸臻像是一下子脫了力,仰面躺倒在冰冷的海灘上,這是他的第一次演習,好爛的開局。
天色亮起來,遠處,海天交際那一線,顯出一抹蒼白,士兵們首先緩了過來,班長班副開始清點人數,集結人員,組織生火烤衣服。
陸臻看著他們在自己眼前走來走去,在空氣中留下虛幻的影,似乎沒人打算停下來對他說上一句什麼,他是一個新兵,他是一個排長,如此尷尬的身份,反而讓人不知該如何對待。陸臻心想,他死得很冤,偷襲是團長定的,登陸點是連長劃的,就連如何登陸都是那些老班長定的,他這次一共帶出來不到十個人,全是老兵全是士官,他自認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指導他們。他其實什麼都沒有做,就已經被踢出了演習之外。
這就是戰爭嗎?如此殘酷而輕易的就會失敗?輕易到有點莫名其妙!
無線對講機里傳來沙沙的電流聲,陸臻的精神一凜,可是耳機里連長的聲音低沉得不像話:「怎麼回事?」
陸臻心痛到無奈:「撞上了一個狙擊手,全死光了。」
「他媽的,就一個狙擊手把你們全滅了?」連長暴怒。
「他埋伏得好,時機很准,我們剛上岸沒有掩護。」這不能算是在找借口,因為這是客觀的事實,但是陸臻還是覺得臉上發燒,莫名的羞愧。
「算了,回來再說吧,演習結束,天亮了有船接你們回去。」
「結束了?怎麼會?這麼快?」陸臻大吃一驚。
「媽的,所有派出去的全被滅了!哪裡找來的這麼些妖怪,一個個槍法都那麼好……」連長憤怒難平,怒罵著斷了線。
結束了?陸臻悵然若失,茫茫然心裡空了一塊。
演習失敗是共同的恥辱,但士兵畢竟不比軍官,心理上的負擔沒那麼大。既然已經結束了,幾個老兵油子已經開始對著當時放槍的礁石叫罵,另一群「死鬼」則索性直撲過去,打算把那個沒露過面的殺神拎出來瞧瞧是什麼模樣。然而一圈搜索下來,居然連個子彈殼都沒找到,若不是礁石上還殘留著空包彈划過的痕迹,他們簡直要懷疑剛才的那一場殺戮是否真的發生過。
「靠!見鬼了啊,這是!」有人罵罵咧咧的。
一個老班長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搞不好,真的撞上鬼了。」
陸臻有點詫異,卻沒興趣聽下去,某種沉悶低落的氣氛讓他覺得彆扭,雖然身上濕冷的作戰服在晨風中生澀得像要扯壞皮膚,他還是離開了火堆一個人沿著海岸線往外走。
天際的灰白已經隱隱地透出血色,無論人們的心情如何,那輪新生的太陽還是會如期而至。
新的一天,以後的每一天。
只是一次失敗而已!
陸臻小聲地對自己說,低著頭踢沙灘上的貝殼:別那麼低落,未來還很長。
「嗨,兄弟,有煙嗎?」一個聲音,懶洋洋地從背後響起來。
陸臻驀然一驚,轉身回去看時,第一眼竟沒找到人。
「我在這兒呢!」一個黑乎乎完全和礁石分不出邊際的人影沖著他揮了揮手,陸臻驚愕地看著此人的完美偽裝,從上到下,沒有一點破綻,唯一可以分辨的部分就只有腳,因為這傢伙把作戰靴脫了扔在旁邊,露出腳上軍綠色的襪子。
陸臻摸了摸兜里用防水袋包好的紅中華,這是原本準備等演習勝利了以後分給兄弟們慶祝用的。
「別那麼小氣,有就分我一支。」那人坐在一塊礁石上,一條腿屈起,抱在胸前,另一條腿就這麼晃晃蕩盪地垂著。手裡的打火機拋上拋下,笑嘻嘻地沖陸臻眨了眨眼睛,那是一雙像黑色矅石一般閃亮而幽深的眼睛,對視時甚至會令人覺得迷眩。
「哦!」陸臻把煙掏出來,抽出一支彈過去。
礁石人伸手接了,嘖嘖稱讚:「小兄弟,你們那邊待遇很不錯嘛。」
「你是敵人?」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就只能是敵人了,陸臻努力辨認他的肩章,似乎是個上尉。
「現在不是了,演習不是結束了嗎!」灰藍色的煙霧緩緩上升,籠住那張辨不清神色的臉,他只是很隨意似的坐著,卻有一種奇異的氣氛,那煙霧是一道牆,把人與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