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賣花聲里夢江南 第二章 花九的一生

往事不堪回首,唯明月依舊。

竹林里朱八太爺斷斷的敘述著三十幾年前的往事。

那時,他還是正值壯年的朱八爺。

那一年,蘇州河的水依然清亮,河畔的朱府像水墨畫里的美人。衣袂帶風,婉約娉婷。

這一年,朱府第九代傳人朱九華考取了進士功名。

商賈世家再有錢,也處於仕農工商的最末位。有錢又如何?見了縣上的主薄,最小的九品芝麻官,也要上拜見,喊一聲老爺!

朱府九代單傳,府中少爺能博得進士,就能入仕為官。江南朱府就不再是見官就拜的商賈人家了。

朱八爺樂得合不攏嘴,包下了蘇州府最大的酒樓大開三天流水席。

蘇州府的人都說朱家祖墳上冒青煙了。也有人嘀咕一句,天底下的好事都被朱府佔盡了。

說這話的人或艷羨,或嫉妒。種種複雜心態不一二論。

早春三月。江南雜樹生花,柳鶯嬌啼,碧綠的長草如煙如夢。朱府靜美的庭園裡傳出陣陣笑聲。

容貌清秀如院後青竹的朱九華打開案頭的檀木盒子,眉梢眼底都帶著濃濃的笑意。他高興的不僅僅是考取了進士功名,而是再過幾日,他就要過十七歲的生辰了。

「海叔,你看這個如何?」他興奮的從盒子里拿出了一隻金攢絲蝴蝶簪。

拔得極絲的金絲精巧的纏出一隻蝶,羽翅上鑲著米粒大的綠寶石,翩翩欲飛。

海伯微笑的回答:「很美。」

「妹妹一定喜歡。」朱九華壓低了聲音說到。

聲音極低,像在保護著天大的秘密。

主僕二人相視一笑,再過幾日,小姐過了十七歲生辰,那個祖上傳來的約定就不作數了。

江南朱府世代經商,朱府的第七代繼承人朱七少爺犯了一個錯。砸了一筆大生意並且鬧出了人命。照當時的大魏國律法,最輕也該流放北地為囚。

朱府向來人丁單薄,朱六爺膝下就這麼一個兒子。北地狄人時常騷擾邊境,流放的囚徒十個有九個回不來,有的甚至還沒有到達北地就病死在了路上。朱府的小少爺自然吃不了這種苦。朱七要是死了,朱府就絕了後。

所以朱六爺寧肯散盡家財也要平息這件事情,保住兒子。

當時的朱府還不是江南的首富。只是蘇州城裡經營絲綢茶葉的一個大富人家。對頭知道留下朱府血脈,難保朱府沒有再翻身的時候。所以舉了竹篙擺出痛打落水狗的架式。心知只要朱七喜一流放,朱府就完了。這等關健時刻,斷無收手的道理。直把朱家逼到了牆角沒了退路。

蘇州府知府大人兩邊收銀,公堂之上仍鐵面無私。

朱六爺塞銀子塞得手軟仍保不齣兒子,病倒在榻前。他悲憤的說:「若有人肯替朱府化解此事,老夫願以全部家產相送。」

這是自朱府建府以來遇到的最大危機。

然而,就在大家等著少爺流放北地為囚,朱六爺病重氣死的時候,事情有了轉機。

蘇州府的知府大人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頭腦變得清楚,斷案變得英明果斷了。在短短三天之內就查出這件事情不是朱家的錯。朱七少爺是遭人陷害了,人命自然也與七少爺無關。州府捕快雷霆出擊,索拿了一干人犯,當夜就取得了簽字畫押的供狀,還了朱府清白。知府大人用自己的轎子送七少爺回了朱府。

從這件事之後,朱府走上了金光大道光明坦途。做生意一帆風順,做什麼賺什麼。漸漸的,在朱八爺接手時,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江南第一富商。朱家的家業比朱六爺在時翻了近三倍。

這一切,都源自一個神秘人的幫助。

他不僅幫助朱府解除了斷子絕孫的危機,同時還給了朱六爺一大筆銀子周轉。

朱六爺心甘情願親筆寫下了字據。他簽字畫押時心情很愉快。因為對方提出的要求實在很小。

對方挽救了大廈將傾的朱府,提供了一大筆銀子,並在一段時間內暗中指點並出手讓元氣大傷的朱府重振雄威。他的要求卻簡單得不值一提。

神秘人道,將來他若有了兒子,要娶朱府的一個女兒。他會在朱家小姐十七歲生辰時送來聘禮,十八歲時抬花橋來接人。但是如果朱府毀約背信,他給的那一大筆銀子就要連本帶息的還給他。

朱六爺根本就沒想過他會毀約。

朱六爺為救兒子已將朱府的產業變賣了五成。如果沒有神秘人的大筆銀子,朱家七少爺哪怕無恙,朱府也只能由大富淪為小富,沒準兒就沒落了。

神秘人雪中送炭,當時他哪怕要朱六爺用性命還他的人情,朱六爺也會給的。更何況神秘人只是想要他的兒子娶一個朱家女兒作媳婦罷了。

從另外一角度考慮,能攀上神秘人這個親家,朱府的女兒也算是有福之人。如果沒有女兒,連本帶息還錢也是理所當然。

無論怎麼想怎麼看,這筆交易都對朱府有利。朱六爺他對神秘人的感激之情猶如濤濤之蘇州河水。

朱六爺把那張字據當成遺囑傳了下來,令後人不得有違。七少爺接管朱府成了朱七爺,他也同樣感激救了朱府救了他的神秘人。

朱七爺活著的時候足足生了十個女兒。他牢牢記著這個約定,每個女兒都在過了十七歲生辰後才定親出嫁。可惜他等了一輩子也沒有等到恩人的兒子前來下聘。臨終前,朱七爺把這張字據傳給了朱八爺。

然而,朱八爺接掌朱府後,情況就有些不妙了。

朱八爺的夫人是蘇州府的第一美女。朱八爺與夫人感情深厚,身邊一房小妾都沒有。朱夫人嫁來過一年後懷了身孕。生產時朱夫人是難產。好不容易為朱八爺生下一對孿生兒女後朱夫人便奄奄一息。

朱家傳下來的字據朱夫人是知道的。她在臨終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個神秘人如果有兒子的話,年紀應該和朱八爺差不多,或者還更老一些。朱夫人看了看襁褓中粉嘟嘟的女兒,驚恐不己。難道,自己的女兒在十七年後有可能會嫁給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哀求朱八爺,求他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這件事。

朱八爺也是一驚。

這是背信棄義。

但是他的確捨不得。

夫人難產,朱八爺已是心神大亂。產房之中只有侍候朱夫人的貼頭大丫頭和穩婆。大丫頭是朱夫人的陪嫁丫頭,跟著朱夫人一起求他,斷不會說出去。穩婆是宮裡出來的老宮女,一生沒有成親,孤身一人。

朱八爺當即做出了一個決定,穩婆接到了朱府的莊子里生活。許諾替她養老送終,封了嘴。並讓大丫頭抱了女兒連夜趕往西州府的薛家莊,託付給薛莊主撫養。對外宣稱夫人生了一個兒子。

朱八爺當時覺得神秘人的兒子沒有娶他的姐妹,也許不會再出現。但是,事情只怕萬一。

沒過幾年,接生的穩婆年邁過世,朱八爺替她辦了後事。他曾對薛莊主有恩,女兒薛菲成了薛莊主的掌上明珠。

女兒漸漸長大,朱八爺也漸漸放了心。只等著薛菲過了十七歲就接回朱府來。再替她找門好親事。

對神秘人的負疚,對父親和祖爺的愧疚讓朱八爺潛意識裡還是不想早早把女兒嫁了。怎麼也要等到十七歲,等那個沒有出現的萬分之一可能。

朱九華很懂事,很孝順。朱八爺沒有瞞過他。他帶著兒子以行商為名每年都會悄悄地西州府見女兒。

薛菲一天比一天酷似朱夫人。冰雪可愛,懂事孝順。她理解父親送她走的苦心,並無一句怨言。

朱八爺覺得自己做對了。如花美麗的女兒怎麼能嫁給一個糟老頭兒?

他同兒子和女兒一起,都興奮的等待著那一天早早過去。

這一天,朱府張燈結綵,廣迎四方賓客。

朱家九少爺取得秀才功名,又過十七歲生辰,可謂雙喜臨門。

蘇州府很多人家上門道賀,還存了結親的心思。自家女兒能嫁給有財有才有貌有前途的朱家九少爺,這門親太讓人期待。

車如流水馬如龍。

誰也不知道九少爺溫文爾雅笑容背後的另一重興奮。誰也沒看出朱八爺滿面紅光下的另一種高興。

時光飛逝,日影偏西,這一天就將在朱家父子的興奮中過去。

觥籌交錯間,年少的大總管朱福沉穩的走到了朱八爺身邊,輕輕耳語:「來了個怪人,送了很貴重的禮。他說,送的是聘禮。」

朱八爺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杯中酒輕灑在衣襟上,看上去頗像凄苦的淚。朱福小心扶住他輕聲道:「我已引他到了書房。沒有人看見。」言下之意,實在不行,就一條衚衕走到度,滅口算了。

朱八爺強定心神,讓八面玲瓏的朱福招待客人,自己借口換衣裳,搖搖晃晃退出了大堂。

對於一家之主來說,書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朱八爺的書房其實是座院子。他住的地方是座兩進的院子。繞過側面的小門,整座後院都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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