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賣花聲里夢江南 第一章 朱八太爺

眾水東去,匯為一條大江東流入海。大魏國以大江劃南北,轄十二個州。江之北六州府,江南之六州府。

江之北的風貌如豪放漢子彈鐵琵琶唱大江東去。江之南的景緻如柔婉女子撫七弦琴吟曉風殘月。

大江之南河網密布之處,天地靈氣所聚之地,有一座風景秀美商業發達的繁華之城蘇州府。

江南朱府是江之南六州地界內的首富。朱府老宅便建在蘇州府風景最美的蘇州河邊。

蘇州河靜靜的流淌,見證著河邊這座宅院的興建興盛。

江南朱府經歷幾百年的修葺擴建,宅院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盡頭。

到了蘇州府,若問朱府在什麼地方,十個有九個會反問一句:「哪個朱府?」

朱氏在蘇州府是大族,蘇州城裡的朱老爺太多。

但是你如果問朱半城家在什麼地方,十個人都會同時指向蘇州河畔的那片黑瓦白牆。

蘇州府的人都清楚,蘇州城有一半都是朱八太爺的。蘇州城裡有超過一半的人靠著朱府吃飯。傳聞朱府的銀子扔進蘇州河,能讓河水漲兩尺。

但是朱府的子系卻單薄得很,不管娶多少房妻妾,男丁向來只有一個。

朱府的女兒們是男人們的理想妻子。朱府男丁少,朱府的銀子太多,女兒們的嫁妝豐厚得令人咋舌。朱家擇女婿自然也眼高於頂,結果就是強強聯手。

朱八太爺的十個姐妹或嫁官宦後代,或嫁江南名士,或嫁經商好手。其中一個嫁給了當今皇帝陛下的兄弟,封地在蘇州府的靖王世子做側妃。

龐大的親戚關係像一張蜘蛛網,蘇州河畔朱府大宅中的朱八太爺就是盤踞在這張網中心的老蜘蛛。

老蜘蛛動一動,整張網都會跟著晃。但是這隻老蜘蛛其實也很可憐。他太孤單。

朱八太爺是第八代單傳。他的兒子,朱府第九代獨子朱九華身體虛弱,聽說在十幾年前就病逝了。朱八太爺膝下再也無出。旁支近系開枝散葉,偏偏這隻老蜘蛛只能孤獨地坐在銀山上孤獨的等死。

所有人都在想,朱八太爺若是去了,朱氏家族瓜分了財產,江南朱府絕了後,這棵大樹就倒了。

他的十個姐妹雖然外嫁,心裡也明白靠著的大樹倒了,自己也沒什麼好處。想著朱府龐大的財富,就打起了主意。朱九華過世時十個姐妹都帶著兒子回了娘家。想讓朱八太爺挑一個過繼,讓江南朱府的血脈延續下去。

誰曾想到招來朱八太爺一頓極盡刻薄之能事的臭罵。緊接著朱八太爺一口氣娶了三十房屁股肥美宜生男丁的小妾,所有人都等著奇蹟出現。

一晃十四年,三十房姨奶奶沒有如媒人所說生下一子半女。朱八太爺這時已年過六旬,朱家小姐們的兒子甚至孫子都長大成人,或聰慧或有才華。於是眾位出嫁的姑奶奶們又有了讓朱八太爺選定一個優秀的青年俊彥過繼的想法。

這回朱八太爺應該沒有拒絕的理由了吧?

就在眾青年俊彥前往朱府拜訪的時候,朱府有了動靜。

朱府四位總管發出了禮貼,遍散江南各州府的權貴富紳名士直系宗親府邸。邀請他們八月十五前往蘇州府參加朱府的中秋宴和朱府孫小姐的及笄大禮。

一塊大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湖中,激起巨浪與漣漪。

朱府什麼時候多了個孫小姐?

切不說那些與朱府或多或少有著親戚關係的宗親們,以及和朱府有著斬不斷切不斷利益關係的權貴富紳們多麼震驚和驚詫。事實上,最大的浪頭在朱府靜美的白牆之內嗚嘯。

朱八太爺的腿並沒有毛病,他只是懶得走太遠的路。朱府太大,春日到他喜歡的湖畔橋邊曬太陽走得太累,曬太陽的心情就沒了。府里騎馬,易腰酸。坐橋子,他嫌顛簸。由嬌俏的美婢推著,一路分花拂柳,順便腳踏實地巡視他的府邸是件美事。所以他選擇了坐輪椅。

此時,坐在輪椅上的朱八太爺一躍而起,唾沫星子噴了跪在他面前的總管們和海伯一臉。

除了四海錢莊的總掌柜,二總管朱祿因留在望京幸免於難之外,朱福朱壽朱喜和海伯倒霉而平靜地經受著朱八太爺一輪接一輪的怒氣。

四個人跪著不言聲,心裡都抱著同樣的心思。花不棄已經帶回朱府住下了。禮貼也發出去了。離八月十五隻有三個月了。江南各州府都把消息傳開了。你老再生氣,也沒辦法了。

罵得口乾舌燥之後,朱八太爺略胖的身體重重的坐回了輪椅上。遠處候著的機靈俏麗的丫頭和清秀的小廝們迅速的奔上前,在他面前擺好一張雕花描金紅木案幾。傳上朱八太爺最愛吃的蟹粉小籠,醬排骨,小煎香包,鮮蝦餃。擺上一壺溫度恰好,香味正郁的茶。又悄然退開。

朱八太爺喝了一口茶,咬牙切齒的挾著點心吃了。體力恢複之後又一躍而起,繼續指天指地一通漫罵。

激動憤怒的紅暈始終留在他臉上。

三位總管和海伯默不作聲的繼續跪著。由著思緒散開,各想各的心事。

大總管朱福想,老太爺罵得越凶,這事就越可能變成現實。

三總管朱壽想,老太爺你別在我面前吃這麼歡啊。能不能讓我也吃點再跪著聽罵?

四總管朱喜想,老太爺算賬要算到什麼時候?

海伯十來年沒有回江南。他激動的想,少爺一定在天保佑!老太爺精神矍鑠能吃能喝,罵人帶勁。氣色比那些讀得臉色蒼白,風一吹就倒的年輕人還好。

終於,朱八太爺罵得再也想不出新鮮的詞了,又落回到輪椅上。他頗有點傷心的說:「就算過繼一個侄子,也比野種強啊。」

跪著的四個人渾身一抖,異口同聲的反駁道:「老太爺,野種也是你的種啊!」

這句話又把朱八太爺惹火了。他再一次跳起來大罵。

「你們知道什麼?知道什麼?知道什麼?」

接連三個知道什麼充分表現了朱八太爺對總管們和海伯擅作主張的憤怒。

湖畔的風悠悠吹著。朱老太爺喘著粗氣瞪著面前跪著的人。重新回到輪椅上坐著,眼裡慚慚泛起了憂傷。

春天的太陽像小孩捉迷藏,一會兒隱在了雲層後面。朱八太爺的憤怒似乎也因為陽光的暫時離開消褪了不少。

安靜了一會兒,他突然又指著海伯道:「你為何不先和我說就把事情告訴了他們幾個?!讓他們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背主之事!」

海伯低著頭輕聲道:「先告訴老爺,老爺會接孫小姐回來嗎?四位總管也是……知情人。」

朱八太爺眼中掠過一絲傷感,又瞪了眼海伯。他撇了撇嘴,帶著頜下的鬍鬚翹了翹。彷彿在說,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同意?

朱福謹聲說道:「咱們四個深受老太爺大恩。現在有了朱府有了傳人,老太爺實不該瞞著咱們。所以,咱們這回自作主張拿了主意。請老太爺原侑!」

朱八太爺聽了這句話心裡的火氣又起了。他走過去對著朱福就是一腳,大怒:「叫你們自作主張!我還沒死呢!傳個屁!」

朱福被他踢翻在地,馬上又爬起來跪好。

朱八太爺眼裡突然有了淚意,卻倔強的偏開了頭不讓眾人瞧見。又一陣沉默之後,他憂傷的說:「都知道是孫小姐的及笄禮了?」

朱福眼睛一亮,身邊幾人臉上都有了喜色。朱福輕聲說:「八月十五是及笄禮。」

不棄其實只有十四歲,朱福眾人商量良久,覺得給她改了生辰日期為好。免得望京城才歿了位身份貴重的小姐,江南朱府馬上冒了個同齡的孫小姐出來惹有心人生疑。不棄在及笄禮上隆重露面,也可以間接解釋朱府一直沒有動靜的原因是為了等待孫小姐成年。

朱八太爺又一陣生氣:「你當別人是傻子?十五年府里都沒有這個人,突然就冒出來了?」

朱福趕緊答道:「她是少爺的私生女兒。生下來就病著,老太爺一直讓她在外面靜養,如今孫小姐身體康復,所以老太爺打算在八月十五她及笄時讓孫小姐亮相人前。」

他自以為替朱八太爺把一切都想好了,說得順暢而得意。

「呸!我寧肯讓朱府絕了後,也不要認她!」朱八太爺一口唾沫又噴在了他臉上,氣得胸口起伏不平。

眾人一愣。朱福反應快,馬上介面道:「老太爺,都過去了十幾年。難道你真想讓孫小姐流落在外嗎?」

海伯老淚縱橫伏地撞著頭哽咽道:「老太爺,少爺他……他是凍病而死的啊!凍死在破橋下,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亂墳崗上。老奴實在不想讓孫小姐像少爺一樣孤苦無依。朱府就這點血脈了。」

三位總管眼裡都有了水光。

朱八太爺虎軀一震,癱坐在輪椅上。怒氣終於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傷心:「他就算是討飯也過得高興,死也不悔啊!當年家裡沒錢,現在家裡的錢也不夠啊!萬一呢?還要不要我活了?」

朱壽畢竟年輕,氣血旺盛,堵氣地說道:「孫小姐回不回來該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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