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種日子簡直是人間仙境!

她過得卻是戰戰兢兢,就像是一個窮了好久的人,一旦得了財富,日日夜夜都被驚醒,怕一朝醒來只是好夢一場。

只怕……好夢還沒醒,她就被惡夢活活嚇死了。她嚇得坐起來,大眼不動聲色望著四周,確認這些時日與五哥的好生活不是作夢,這才鬆了口氣。

她又看見柜上徐家的白衣白裙,想起今日是夏王的大婚之日。

她趕緊赤腳跳下床,脫下身上的衣物,迅速換上她夢想十幾年的顏色。昨日她洗了好久的頭髮、好久的澡,就為了今天徐家的顏色。

南臨皇室子孫大婚,與民同歡,車輦儀仗會繞京而走,所經街巷挑重臣住所,重臣須換上他們家族的顏色,全門敞開,恭禮祝賀,待到繞街完畢,再入宮大宴。

這樣的婚事有夠辛苦,所幸,不干她事。那日,五哥牽著一直傻住的她回府後,曾與二哥談了許久,最後連二哥都發話,叫她這一、兩年少在京師走動,若受陛下召見,也儘力迴避夏王,以免拖累徐家。

最後那句話,真真她的死穴。

在她心裡,她就算死,也絕不要累及徐家。

她自認從未得罪過蕭元夏,他那神來一箭令她耿耿於懷。她左思右想,最多,蕭元夏是改變主意想與羅家小姐成親;最多,發現她是劣民身分……後者可能性大些,皇室對劣民皆無好感,如果蕭元夏發現她是劣民,說不得會割袍斷義,但……真有必要置她於死地嗎?

他……不是性格這麼激烈的人啊……

她心裡雖然疑惑,卻遵守承諾做到完全避開兩字,之後在宮裡遠遠見到他,就先拐到轉角等著,等他離去再去見陛下。

他也像有默契,陛下在見她時,再也不似以往會主動見陛下。

陛下這兩個月身子越發的不好,政事幾乎全交給大鳳公主與夏王,由這一對姐弟共同監國,至於她呢,就當個小佞臣時時說趣事給陛下聽。

陛下聽聞她與蕭元夏的友情破裂,也只是一笑地說著:無妨,以後他就想開了,小烈風以後還要靠他罩著呢。

想開?他懷疑陛下講的,跟蕭元夏想的完全不是同一碼事。

她將長發梳得齊齊,挑了根簡單的紅色簪子插妥,不再著其它髮飾,接著,她又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細心上著妝,務求能夠配得上今日的徐家白。

有人敲門。「阿奴,好了么?」

「好了好了,四姐請進來。」她連忙轉向推門而入的徐四。「四姐,可以么?會不會不配衣色?」

徐四一怔,冷冷道:「那種男人有什麼好?值得為他費心妝點么?」

徐烈風一頭霧水。「我是想不辱徐家……就算外人知道徐六沒什麼建樹,但至少外表別丟徐家的臉……」

徐定平沉默一陣,哼上一聲。「好,就是叫他看看,徐家人好欺負么?」她上前,接過墨筆,在徐烈風眉上輕繪著。

徐烈風幾手是屏住呼息,大眼望著她專註的四姐。這是第一次,她與四姐如此貼近……如果此時抱上四姐,不知四姐會不會一把推開她?

「好了,走吧。」徐烈風臨走前匆匆再看鏡子一眼,暗暗驚嘆。那張臉誰啊?

府里洋溢著喜氣,偶爾遠方有炮聲,她瞟著四姐定平的背影,無論何時,四姐穿徐家白就是那麼有氣勢,不知何時她才有此等功辦。

她心思胡亂轉著,眼波流轉著,看著徐府忙裡忙外。這陣子的生活她總是小心翼翼地過著,不時回味著,就怕哪日發現又是自己一廂情願……她知道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且她還不是一次被咬著,她這隻窮青蛙實在無法控制那偶爾浮現在心頭的恐懼與恍惚。

……會不會有一天她又誤會了?會不會哪一天她一覺醒來發現,五哥還是那個兩年不看她信的五哥,而學士解非是她幻想出來的人?

每隔幾天,她總要定定神,細細回憶一下那幾日的生活,確定不是幻想出來的才安心。

現在的她,規規矩矩生活,白日隨五哥上學士館,到最後五哥不在時她也打從心底盼著去。

那些外國來的學士知識浩瀚似海,她從一開始好奇旁敲擊他們的出生國家,到後來忙著學習都來不及,還管他們是哪裡人?以前她自學,只盼能幫助眼力不清的五哥,上了學士館後才知自己的渺小,每一天她都覺得追不上,五哥那雙翅磅飛得太高,她快要追不上了,這些學士怎麼懂得這麼多?都給她吧!都給她吧!她隱隱約約地明白,五哥時常與其他學士接觸的原因了。

一個人走不到的地方,一個人看不見的地方,由他人的眼跟腳來補足;一個人無法全才,那就奪取他人的專才。布兵戰略之道,原來不單單調兵遣將上戰場打一場就沒事,而是各國的氣候、地形,風俗民情、歷史、生活,甚至他國細微的時局變化都得納入考量……五哥在利用他們,他們也在利用五哥的專才成就他們自己,只是看誰厲害些。

原來,她一直是小窮人,她想著。

這裡也窮,那裡也窮,現在忙著塞飽自己,哪還有餘力惹麻煩?連前陣子去學士館的途中,遇見羅家小姐的轎子,她都恭恭敬敬跟著其他人在旁等著。

但,她不想惹麻煩,自有麻煩惹上她。羅家的丫環經過她時,忽然跟轎里的羅小姐說了什麼,轎窗的薄紗掀了一角,她與羅家小姐對上目。

她也不是沒見過羅家小姐,如今瞧她人逢喜事精神爽,整個人豐腴不少,想來蕭元夏與她兩情相悅,這……也算不錯吧。

「六小姐近日可好?」羅秋蘿問著。

她一句好字都還沒答,羅家婢女就趾高氣揚道:

「徐六小姐好得很呢,眼見夏王就要跟小姐大婚,六小姐失了良配,天天耗在學士館那種良家婦女不會去的地方,聽說近日還與一個生得像妖精的美麗男人廝混在一塊,好不快活呢。」

徐烈風瞪大了眼,發現這婢女說得甚是流暢,彷彿說上過千百次了。該不是這陣子的流言都是出自這丫環嘴裡吧?

說她與夏王青梅竹馬十多年,夏王終究擇上羅家重臣千金;說她素行不良,與男子廝混,敗壞門風……嘿,她居然不生氣呢,隨便這丫頭吧。

那羅家婢女見她不以為意,還要開口,忽見人群里走出一名年輕男子。

他行到轎前施禮,雖然窗紗迅速被放下,但徐烈風隱約可見轎里的人正隔著紗瞪著她五哥。

「方才小姑娘說的男子是指在下吧。在下徐五長慕,是徐六的五哥,近日返回南臨,拉著徐六上學士館見識。現時各國相互學習風氣正盛,大魏貴族、皇室子女皆上學士館習得知識,南臨風氣尚不盛,實是可惜之至,若然他日小姐願與夏王同來,徐五必當掃榻以待。」

徐烈風還是瞪大著眼,心裡罵著:五哥你這妖精人……人家都發不出聲音了,看看那趾高氣昂的丫環像沒了舌頭似的,小臉跟煮熟的蝦子沒兩樣!看看羅家小姐只發了一個「嗯」,就起轎走了……那「嗯」多氣虛啊……

她心裡不快,想要抱怨,卻不知要從何抱怨起,難道要她跟五哥說:請你恢複原樣,你生得太好看,阿奴不舒坦!

遠方的鞭炮又起,令她回過神來。徐府正門已是半開,徐二在旁指揮,徐四朝他走去,徐烈風瞥見轉角一抹白迎面過來,連忙背過身去。

「阿奴?」

「……五哥,你可不能笑。」

他一怔。「我不笑。」

「只能讚美。」

「……當然。」那聲音已有輕淺的寵溺了。

她臉頰微紅,轉過身面對他。

良久,他沒有答話。

「五哥?」她抬眼對上他的俊目。

「阿奴,這……怎麼辦呢?」他輕輕撫上她的眼角。「我想將你……藏起來……不讓旁人看見你一絲一毫……」

她眼兒又微地瞪大。

我想將你身心都藏起來,只讓我一人獨佔著,只有我能碰著你摸著你,不讓旁人看見你一絲一毫……

五哥他……話沒說全,有些話他是含在嘴裡的氣音,她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現在是怎麼了?五哥他……他……

他掩去眼底所有奪目細碎光采,輕笑道:「阿奴今日真是漂亮,這妝真是點得極好,將好好一個美麗的小姑娘原形畢露在大夥面前,旁人不知情的還當你不甘心夏王呢。」他打著趣,見她整個人呆住不言不語,問道:「怎了?」

「……沒……沒……」她的神魂好像整個從軀殼抽出,飛出南臨找不回來了。「五哥……對,我只是想說……別……別……老是熬夜……小心眼力……」

「你不是也陪我一塊熬么?」他笑。他在府里續寫《長慕兵策》,有時寫得太快那字亂到一如目力不清時,全仗她一字一字重頭抄寫。

她神魂終於拉回一半,想起他剛才未說全的話,面腮又紅。她連忙改話題,說道:「容生也說,將來要有機會,他希望我去小周國一游,他會隨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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