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晚——

雨勢出乎南臨京師百姓的意料之外。不只雨勢兇猛如獸,雷電都比過去的任何一次還要接近地面,好幾次白光照亮整個京師,仿如白晝。

連睡得極熟的徐烈風都被驚醒,好幾次她滿面睡意披著外衣,懷裡揣著暖石,眯眼看著窗外的白光。

今晚像是水淹南臨,她想著。自她出生以來,從來沒有在這個時節看見這樣可怕的雷雨。

「咦?」皇宮那方向的上空白光不斷,似有橘光,是失火了嗎?

是皇宮的哪兒?陛下跟蕭元夏安否?

急促的敲門聲在雷雨里響起,她立即前去開門。徐家家僕冒著風雨過來,他叫道:

「五少爺說,今晚全部不得出府!」

五?是她聽錯了吧!現在留在京師的是二哥跟四姐,五哥如今在千里遠呢,哪會經歷這場暴風雨?

徐家家僕又道:「……少爺剛回來,說是京師街道積水,幾戶民宅被雷劈上,但不必擔心,京師軍隊與宮裡的禁衛軍都有動作了。」

「我知道了。」徐烈風點頭。是啊,誰都可以有動作,唯獨徐家最好別有動作,這種事是各司其職的,京師里的禁衛軍不歸徐家管,不能搶人功勞。

徐家家僕離去前,又道:

「少爺說,今晚風雨過大,小姐要是冷了,可用暖石,但暖石不宜長久直接碰觸,會灼傷皮膚,請以布包著搞在懷裡取暖。」

她訝了一聲。這二哥是不是跟蹤她啊?連她拿到一塊大魏暖石都一清二楚。她一頭霧水,仍是找塊布將暖石裹了起來。

她又站在窗前望著皇宮那方向。她潛心聆聽,大雨之中,似有千人在奔跑,步伐規律,通至京師四面八方。

直到三更天,雨勢漸小,連雷聲也幾乎沒了,皇室的方向橘光漸漸淡去,她這才鬆口氣,懷裡揣著暖石迷迷糊糊上床去。

蕭元夏跟陛下應當無事才是,她想。

蕭元夏他……他到底是怎麼了?她一直以為他會跟羅秋蘿的,怎麼一朝翻案,對象就變成她了?

陛下疼她寵她,她心裡是明白的,但藉著一些蛛絲馬跡,她知道陛下無意湊合她與蕭元夏——例如陛下會跟她打趣,說將來蕭元夏的孩子她可視作侄兒,好好去疼他;也或者,陛下會說這自由相愛有什麼好?萬一她挑中了外國人,豈不是再也見不著她了嗎?

陛下這樣長年的暗示,她怎會對蕭元夏有男女情分?

她蜷縮在床上,慢慢睡去。以後她再也不敢隨便玩弄自己的身子,真真倒霉,哪兒不好玩,去玩姑娘家每月一次的見紅呢,害得她這幾年癸水來時總是疼得要命。

她才睡了一會兒,又聽見有人喊著「阿奴」。

她胡亂應了一聲,但眼皮沉重得張不開來。

「阿奴,眼張不開,嘴張開就好,聽話。」

有人將她自床上抱了起來,她依言,溫熱的水滑入她的喉道,令她舒服不少。她又賴回床上,有人細心替她蓋上棉被。

「這是怎麼了?阿奴不是很健康么?」那人輕聲問著。以為她沒聽見,但她耳力很好,只是累了些,眼皮暫時睜不開而已。

「可能是受風寒了吧。」這是二哥的聲音,永遠都是冷淡嚴肅的。「看起來不太嚴重,等晚些再去請大夫,現在城裡大夫忙得很,別叫人說我們仗勢。」

「不是。」女聲忽道。這女聲,跟二哥冷酷的聲音有得比。徐烈風聽出她是四姐定平,今天真真難得,居然大夥齊聚一堂。但那人是誰啊?

「不是風寒?」

「我也是去年她女兒節前兩日大病才發現的。從她那年自你成人禮城鎮趕回後大病一場,之後每年這前後總會生場病的。」

徐烈風心頭一跳。她是在睡夢裡嗎?五——五哥真回來了?這聲音不像啊!

她聽見那人應了一聲。再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讓她多夢點五哥……二哥聲音不識相地響起:

「定平,你跟長慕去街上走走吧,順道去醫館請個大夫來,要是大夫正在忙昨晚受傷的百姓,你們就在那裡等等。」

徐烈風嘴角微抽。連她都感受到二哥語氣里那僵硬的湊合意味,難怪此刻一陣靜默。

「這大夫也不用兩個人去請,定平,你自個去,行么?」那人問道。

「當然。」徐定平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對那春蓮還有情意?」二哥問著。

春蓮……春蓮……是五哥成人禮的對象。五哥他迷戀上成人禮的姑娘了?

「春蓮?你怎麼提起她了?」

「南臨男子要是意志不堅,會迷戀成人禮的對象一陣,畢竟是第一個教導情愛的姑娘,這是情有可原的,但,凡事該適可而止。長慕,你出國前,將她劣民戶帖移到京師,讓她搬到京師花街有更好的生活,對她已是恩同再造,何必再連繫?」一頓,徐二不以為然又道:「這幾日她的婢女天天托門房送帖子,上頭寫著如果徐五少趕在女兒節前回京,可為她過女兒節。南臨女子不分劣民,都能過這女兒節,只是清白家世的姑娘年滿十六,過了這一生一次的女兒節,一生將會順利成長,嫁個好夫婿,日後平安幸福到老。花街上的花姐兒年年都可過女兒節,如果射中她們的玉佩,今年必是她們衷心服情的入幕之賓,你……要好自為之,定平是個好姑娘,至少,別讓她知道,她脾氣硬,不見得能容許。」

「二哥的意思是,跟定平成了親,我就可為所欲為,盡情上花街?」他漫不經心道。床上的人動了一下,他坐在床緣,回過頭看去,阿奴棉被一角被掀,露出她交疊在腹部上壓著暖石的雙手。

暖石自布里露出一角,極易灼傷肌膚。他又湊過去些,替她包好暖石,再將她雙手放入袖裡,他輕輕噫了一聲,見她右手扎著帕子,明顯有傷。

他將帕子打開,翻過她的掌心,有一道稍稍明顯的刮傷,但不嚴重。這帕子不是昨日她在學士館前跟人搶回的那條,這分明是塊男人帕子,上頭也被她的盜汗弄得微濕,她腰間內袋裡露出另一角絲帕。

他毫無廉恥心,直接抽出那半面絲帕,攤開一看,怔住。

大魏紅線繡的蝙蝠絲帕。

他眼皮一抬,正好對上意識不清明的美眸。

她雙頰無比嫣紅,猶如在似雪的頰面上下了兩坨極重的艷色,一雙美麗的黑眼眸如今張得極大,憤怒地瞪著他。

她嘴巴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但他讀出那兩個字。

——我的!

他半垂眼帝,隱隱有了舒心暢快的笑意。他輕將絲帕折妥,小心歸回她腰間。

「好了,還你了。」這句話像顆定心丸,她眼皮又漸漸合上,不安穩地睡去。

他笑著替她掖好被角,沒讓她受冷,才轉過身,就見徐二古怪的眼神。

他食指移到嘴間,低聲:「二哥,出去說話。」

兩人走到門外,徐二注意到老五輕輕掩上門,便道:

「前兩年阿奴到城裡衣鋪子,碰見春蓮的婢女金兒,可能是花姐兒跟阿奴炫耀,教衣鋪子的人偷聽去,後來傳出來你成人禮足花了三天才完成,這事京師人都知情的。長慕,我從不知你迷戀那花姐兒到這種地步!」

「三天?」徐長慕揚起眉,十分冷靜。是誰這麼看得起他?他淡淡道:「我離開南臨前,除了欠上的父兄恩情沒法還外,我欠其他南臨人的一一還個清楚。我視春蓮為恩人,將她戶帖轉到京師,就當還了這份恩情,從此視同陌路。」

徐二一怔,接著想起他的性子,點頭。「確實,你不喜欠人,更不愛婆婆媽媽的,總要還清了,才會了無牽掛的走,他日那人有難,你也不會回頭。你跟定平是要開枝散葉的,可不能對她搞對春蓮那一套。」

徐長慕意有所指看他一眼。「二哥,你真確定是我跟定平一塊?」

太深奧了,徐二心裡忽地冒出此念。難道聰明人說話,他徐二有障礙聽不懂?徐二表面不動聲色,不想讓自己的兄弟看穿他低下的程度。他暫且放下這個話題,指著皇宮的方向,說道:

「聽說,昨晚夏王跪在陛下寢宮前,那時大雷雨開始下,陛下居然對他這個皇子不聞不問,中間雷雨不斷,更有大起之勢,雷火令得三大殿走水,半時辰後方滅。而後,大鳳公主親自赴陛下寢宮前與夏王低語一炷香後,夏王這才離去。夏王臨去前,對著陛下寢宮說道:兒臣知罪,此事再也不提。從此以後,我與她,各自行道。」他轉向徐長慕,再道:「今早欽天監連忙入宮,提到此番雷雨南臨少見,又連擊三大殿,這是不祥之兆,極有可能南臨皇室貴族間此刻有人正犯著天理不容的事,這才叫老天懲罰,要是不阻止,南臨必有大災。」

「欽天監如此說法?」

「都是些老人說的,年輕一代指眼下一派盛世,哪來的不祥?哪來的天理不容?都是皇宮建殿時,屋角過高,又無避雷設備,自然易遭雷擊。這避雷設備是什麼?你在外見多識廣,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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