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九章

元光八年三月十一,孟守文登基即淳王位,行冊典,受百官稱賀於殿。

上先王謚號曰惠,發梓宮下葬。

幽先王長子孟守正於畢止城北,禁朝中文武往視之。

以控鶴軍謀逆,削其番號,盡誅其王城守軍、內外城校尉以上武官,余者發配流徙淳國北疆。

傳詔諸鎮大營,令各出二千馬步兵赴京,重建京畿戍軍,賜號天翎;以鷹沖將軍葉增為天翎軍指揮使,兼領河南、河北、永沛、西川、劍閣五營制置使之銜。

詔賜太傅秦菩決女孫秦一婚配於鷹沖將軍葉增,即日完婚。

雖說還在先王喪期之內,孟守文允賜葉增於此時完婚可算是有忤祖制,可朝中卻無一人反對他這一任性詔命,更無一人願意因此而得罪剛立擁立新王即位之赫赫血功的葉增。

若非賜婚的王詔一日之內便已遍傳畢止,只怕任是誰都看不出一如往日般肅靜的秦府今夜會有喜事。

整整一日,秦府內部是安靜如常,不見有下人為婚事而準備,亦不見有任何喜紅之色,倒確是合了秦菩決所主張的先王喪期之內一切當從簡素的規矩。

而新王即位,國政兵務皆有新變,葉增更是於王城之中忙至深夜,直待秦府的下人前去請迎,才隨人馭馬出宮。

夜風輕柔,撲在臉上絲毫不寒,似是初春已至。

秦府的下人過正門卻不入,而是徑直將他帶往後府門外。

朱門微閉,內里有依稀的光亮透出。

葉增駐馬門外,卻未立時下馬,只是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兩廂門。

裡面的這個女子,他曾是那般思念與渴望,不顧一切也想要求娶到手,可如今真的到了此時,他心中竟會陡然生出一絲躑躅,那領軍破城不畏生死的勇氣都瞬間消弭,只餘一個疑慮在胸口處蕩來蕩去——

他竟是從始至終都未當面問過她,她是否願意嫁與他?

「姑爺?」在一旁站著的秦府下人等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叫他。

葉增驀地回過神來。

這兩個字聽上去是那般陌生卻又是如此親切,頓時便將他心中的躑躅之情掃去大半。

他下馬,將赤絕交給秦府下人牽走,獨自上前,將門推開。

不算長的府道兩側錯落有致地栽有樹木,此時逢春正綻翠色嫩芽。

地上擺有小巧的蓮燈,迷濛光線中,映目而來便是一隻低掛枝頭的長尾紙鳶,紗紙上的彩畫在蓮燈光芒的反映下顯得更加柔美,紗紙背後的竹震上仍然穿著一根羽箭未拔。

葉增看清,一時呼吸竟緊,心中之前的那個疑慮在一剎那間煙消雲散。

他邁步前行,只見每隔十幾步,便有一隻紙鳶掛在枝頭,長長的鳶尾隨風輕飄,一路將他引入內院之中。

零零總總,一共十一隻。

這十一隻掛上樹梢的紙鳶,如昭他心,如訴她情,叫他心底再也不存一絲躑躅。

內院屋門未關,秦一坐在床頭,聽那腳步一步步走近,一步步走重,終於走入這間屋子。

葉增反手將門關上,於門內站定,未曾上前,卻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她穿了與他頭一回相見時的那一襲紅衣紅裙,輕輕地坐在床沿,一雙皓腕安妥地擱在膝頭上,一對紅色闊袖猶如兩朵盛開怒放的花兒一般垂在兩側,及腰的長髮筆直黑亮,眼神溫潤。

他心頭的那一道朱跡瞬時如同遇了火,嘭地烈燃,漸漸燒紅他一雙眼。

他想要開口,可卻覺嗓間干啞,更不知該如何叫她。

然而她卻輕然開口——

「夫君。」

他心頭一震,終於慢慢走去她身邊,將她一把拉起,擁入懷中。

此刻的他尚不知道,他所擁入懷中的這個女子將為他誕下五子二女,將為他成為威震東陸的赫赫名將而無怨無悔地付出一生,更將成為為他葉氏後世歷代子孫所景仰敬尊的族妣。

此刻的他更不知道,正是他的一生戎馬,終使得賁朝國祚得以多延長了兩百年,而自此往後他一生中的所有煊赫功勛,皆與他懷中的這個女子脫不開關係。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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