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當一切風平浪靜

這片海域散布著十來座大小島嶼,統稱素查,在當地土語中意為群星。其中可供遊客投宿的只有最大的一座島嶼,素查大島,也常被稱為群星之島。島上若干海灘,被濃密的熱帶叢林和嶙峋的岩石隔開。

蘇安宜在渡輪停靠的第一個海灘下船,港灣水淺,可以看見清澈海水下白色的沙子。她對住在哪兒並沒有概念,沿著海灘上的指示牌,穿過一小從灌木,來到遊客中心。門窗緊閉,一塊木牌跌倒在沙地上——「因雨季停止開放」,下面被添上一行歪歪扭扭的頑劣字跡,「永遠」。她研讀了一下門外告示牌上的全島示意圖,決定沿著海灘,去旅店密集的區域。繞過左手邊的草地和一排棕櫚樹,兩座木房間有一條通道,蘇安宜穿過去,發現自己是從一家店鋪的後面走到了人家的地板上。

有古銅膚色的年輕人正在掃地,見她進來,抬頭一笑:「O-Ha-Yo。」

蘇安宜用英語回到:「我不是日本人。」

「韓國人?」

「中國人。」

「哦,難得!」他想了半天,用粵語說了句,「恭喜發財。」又指指自己,「帕昆,很高興認識你。」

「安吉拉。」蘇安宜和他握手。

她的初來乍到太過明顯,帕昆熱情地放下掃把,問她是否在找住處,並說附近幾家尚未開張,可以帶她去海灘另一端看看。蘇安宜從店面下樓梯到沙灘上,瞥見旁邊的宣傳板,寫著「環島浮潛一日游」,便問:「包括青葉丸么?」

「什麼?」帕昆的英文並不流利,開始撓頭。

「一艘沉船。」蘇安宜怕他不懂,又解釋道,「二戰時期,在這附近沉沒的一艘日本船。」

「好像聽說過,不是很清楚。我來這兒,半年,」帕昆搖頭,「晚上再來,人多。」

他搶過蘇安宜的大背包,引她沿著海灘向南走,繞過一道高聳的石灰岩壁,面前呈現出一片寧靜的小海灣。「這裡,風小。」他揮手比著颳風的樣子,「現在是雨季。」不遠處一排A字形沙灘屋,不見房東,帕昆指著說:「門上有鑰匙便是空的,隨便住。」

蘇安宜挑了一間,站在門前露台上便可以看見大海。她在空無一人的接待處找到一大本登記簿,自行填上客人信息和房間號碼。其間一隻身長逾米的綠色蜥蜴從她身邊緩緩經過,蘇安宜回身,和它對視半分鐘,這彷彿來自侏羅紀公園的傢伙才飛速跑掉。

本來缺乏睡眠和連日奔波讓人疲倦不堪,但門前一片碧波似乎在誘惑著她。蘇安宜飛快換好泳衣,拿上在機場添置的面罩呼吸管和蛙蹼,撲入剔透湛藍的琉璃海中。她的泳技尚可,但浮潛完全是另一回事兒,海水不斷進入面罩,刺痛雙眼;又或者從呼吸管進到嘴裡,不一會兒就滿滿一口,無法呼吸。她隔幾分鐘就要浮在水面踩水,清理面罩和呼吸管。水下的魚兒不少,但珊瑚殘破,略有失望。練習了兩個小時,依然不得要領,後背肩胛和後腰卻都被晒傷了。雖然是陰天,且抹足防晒,但都市裡的蒼白皮膚,對接近赤道地區的紫外線毫無招架之力。

蘇安宜沖了涼,方覺身後火辣辣刺痛,索性趴在地板的草席上,背上披一條濕涼的毛巾。將當初收集的材料鋪在面前。

許沈兩家本是世交,家道殷實,但在亞洲金融風暴時同受重創。沈家宣告破產,許家也一蹶不振。六年前,許宗揚攜未婚妻沈天恩來素查島度假。沈天恩在青葉丸附近水域離奇失蹤,不出半年,許宗揚便與梁華瑛結婚,這門依附了地產大亨的親事,使得瀕臨破產的許家產業枯木逢春。種種揣測甚囂塵上,對此許宗揚三緘其口。

看倦了,蘇安宜抬眼望向大海,遼闊深邃,和大哥的表情一樣猜不透。當年面對沈天望的追問,許宗揚不多分辯,縱使隨後安宜哭著求他,也只是疲累地揮手:「只記得這些,你不信大哥?」

蘇安宜又跑出去找天望,淚眼婆娑,哀求他不要分手。

沈天望嘆氣:「姐姐失蹤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你還小,有些事不知道比較好。我當然不會怨恨你,但要我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和你快樂在一起,我做不到。」他捧著安宜的面頰,深深吻她,唇舌輾轉,如同此生永不重逢。

再相逢時,他是別人的未婚夫。

蘇安宜趴在地板上沉沉睡去,醒來想到帕昆的話,決定到店裡去打探消息。一路走過去,發現日間空蕩蕩的海灘上已經擺了草席、木桌和靠枕,桌面上的玻璃杯中燭火搖曳。三三兩兩的西方遊客叫了晚餐,喁喁私語。一個身材高大的當地人從店裡走出來,光頭,赤著上身,雙手各持一根長繩,末端墜了火棉,沾了油點燃,隨後飛速舞起來。周圍的人吹著口哨,鼓掌叫好。

帕昆走過來,指指攏在火光里的身影:「那是烏泰,你的房東,他知道很多。」

火球熄滅,烏泰和眾人擊掌,走過來站在蘇安宜旁邊:「帕昆說今天來了一位漂亮的中國娃娃,就是你吧?」

「我叫安吉拉。」

「哦,在留言簿上看到了,我是烏泰。」他一身大汗,還混和了汽油味,笑道,「臭得很,不給你歡迎的擁抱了。」

「坐下來喝杯啤酒吧,」蘇安宜盤腿坐在草席上,「我請客。」

「你要去青葉丸?」聽到這名字,烏泰向後仰身,「Wow,很久沒聽到這名字了。」

「你知道這艘船?」

「當然。這是素查島海域的唯一沉船,曾經吸引很多遊客,不過最近兩三年已經很少有人提起了。難得你問起。」

「我也是聽朋友說起,他們很久之前來過。」

「那一定是五年,哦不,六年之前。」烏泰掐著手指。

「為什麼?」蘇安宜心中一沉。

烏泰蘸著啤酒,在桌上畫了一條線,揀了枚貝殼作沉船:「青葉丸沉沒的附近就是幾百米深的海底峭壁,本來沉船距峭壁還有一段距離,但六年前洋流突變,將它帶到峭壁邊緣。」他將貝殼推倒線上,「那裡有很強的亂流,有時水上就可以見到漩渦,連續發生過幾次事故後,島上所有業者達成協議,再也不去青葉丸。」

蘇安宜自然不肯死心:「如果我出高價,是否有人可以帶我去?」

烏泰搖頭:「現在是季風時節,青葉丸附近的水域浪勢很高,等十天也不見得有一天可以通船。」

「我一定要去。」蘇安宜賭氣,「我可以等,明天我去多問幾個船夫。」

「要問潛水店。」烏泰提醒,「青葉丸在水下幾十米,但沒有潛水嚮導願意帶你去那裡。」

蘇安宜氣餒,良久無語。

「為什麼一定要去?」烏泰好奇,「其他地方有很多安全的沉船,莫非你知道,青葉丸上有寶藏?」

她搖頭:「我的好友六年前在青葉丸附近失蹤。」

「一個中國女孩?」烏泰恍然,「我還見過她一面,當時她和未婚夫一起來,兩個很好的人。」

「對,沈天恩,Flora,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蘇安宜愴然,「我很想她,多希望,她還在……」

烏泰沉思:「或許有一個人肯帶你去。」他又說,「如果明天風平浪靜,我會帶附近一些遊客去浮潛,三點左右回來。然後帶你去找喬,他是島上最好的潛水員。」

喬住在素查島的另一端。烏泰帶著蘇安宜,穿過海灘後的一小段碎石路,來到一個小小的村落,有當地人經營規模不大的橡膠園。他在那裡借了一輛破舊的皮卡,車門關不嚴,叮噹亂響。開出村外不久,平整的柏油路面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顛簸不平的土路,車輪過處,揚起紅色煙塵。蘇安宜抓緊坐墊,生怕一個急轉彎後,自己會被生生甩出去。路旁時而是斷崖,跌下去便是嶙峋的岩石和波濤洶湧的大海。

烏泰還不住地扭頭和她講話,問:「你在這裡多久?」

「二十天。」蘇安宜心想,看前面,你要看前面!

「如果順利,大概可以遇上三五個風平浪靜的晴天。但能否潛青葉丸,要看水下海流。」

「可以進到船內么?」

「呵,你知道上一起事故是怎麼發生的?」烏泰瞪眼,「四年前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沒有嚮導,獨自進入船內。」

「你說,喬是最好的潛水員,他或許肯帶我去。」

「對,在他沒喝醉的時候。」烏泰想到什麼,又問,「你呢?潛過多少次?」

蘇安宜沉思片刻:「浮潛算么?」

「什麼?」烏泰一腳剎車,蘇安宜險些撞上擋風玻璃。

他驚詫:「你是潛水員么?」

蘇安宜搖頭:「很難么?不是有氧氣瓶?會喘氣不就可以?」

烏泰嘆氣,悶聲開車,過了數分鐘,緩緩開口道:「我以為你和你的朋友一樣,是很好的潛水員。」

她再搖頭:「我小時候很怕水,長大後稍好一點。Flora不同,她從小就是學校的游泳冠軍。」

「這樣也好。」烏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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