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局 第6節

新莊的棒球打擊練習場。

晚上快十點了,零零落落的揮擊聲,有的嘹亮清脆,有的沉悶低盪。

小雪戴著頭盔的樣子,好像更俏麗了?阿克心想,忍不住想起那鼻尖上的一吻。

那一吻真是快速絕倫。

雖然有如閃電,但阿克鼻尖上軟軟的觸感好像還存在著,或許是因為吻在鼻子上的關係,小雪嘴唇的味道格外忘不了。

「幹嗎發獃啊,教教我怎麼打啊。」小雪看著一旁發獃的阿克,說,「在想剛剛那一個吻啊?」

阿克驚醒,這個妖怪真不是蓋的,連讀心術都會了。

「你初學,從最低的時速九十公里開始吧,要不然就算棒子蒙中了球,球萬一打在靠近手的地方,手腕也會痛到快炸掉。」阿克說,指著對面的投球機,「慢慢來,看準了再打,大約每隔五秒就丟一個給你,也可以參考機器投臂收縮的時間。」小雪點點頭,有模有樣地舉起球棒。球啵的一聲飛來,她卻嚇得立在一旁。

「放心,你站得那麼遠,K不到你的。」阿克站在鐵絲網後面挖鼻孔,心想:原來這個妖怪也有害怕的東西啊?啵!球又筆直飛來,但小雪慢了兩拍才揮出棒子。

「球都落地了還揮個屁,看準了再揮啊。」阿克彈出鼻屎,正中小雪的頭盔。

小雪氣呼呼地回頭瞪著阿克,一轉回頭,第三個球又呼嘯而來。不用說,又沒打中。

就這樣,二十個球都投完了,小雪一個球的邊都沒沾到。「可惡!」小雪氣呼呼地看著阿克。

「是,我是看不下去了。」阿克笑道,只要一聞到棒球的味道,他就覺得相當自在。

阿克走到時速一百四十公里的投球機前,拿起球棒,叫小雪躲在身後的鐵絲網外。

「仔細看好了,揮棒沒有所謂真正的打擊姿勢,只要能擊出球,就是好姿勢,自己舒服就行了,王貞治的金雞獨立、漫畫里的螃蟹橫行、小笠原道大的武士刀斬擊、鈴木一朗的鐘擺式打法,都行。」阿克說,投下代幣。舉起棒子,晃晃脖子。

球噴來,簡潔有力的破空聲,快得連站在鐵絲網後面的小雪,都感覺到一股颯然球威。

阿克直率一揮,球棒與球兒差了一個指頭的距離錯身而過,小雪大嘆可惜。

「然後啊,肩膀要放輕鬆,力氣才放得開。」阿克吐了一口氣,朝第二個球揮去,姿勢很大,揮棒的力道自然很猛,卻與球兒再度擦身而過。

但阿克揮棒所颳起的風,卻讓小雪打了個冷戰。

心想,阿克的力氣好大。萬一揍起女人,一定超可怕。「下巴縮進去,集中力會加強,兩隻腳打開一點,星爺在《少林足球》里說的對,一句話,腰馬合一。」阿克身體下沉,朝第三個球揮去,球與棒子擦撞出命運火花的時刻再度落空。「如果不揮那麼大力,說不定就打中了呢。」小雪在後面說道。「或許吧,但那樣的揮棒一點魄力都沒有,所以沒有意義。」阿克又猛力揮棒,仍舊沒有擊中。「沒有意義?」小雪不懂。

「是啊,用沒有賭上什麼東西的雙手抓緊棒子,力氣絕對不夠,力氣不夠就只能敲出安打,但安打這種東西啊……呵呵,就算敲出一百個安打也湊不出全壘打啊。」阿克用力一揮,又落空。這次跟球的位置差得老遠。「安打還不夠好嗎?」小雪問。

「不夠,那樣的距離還不夠讓所有的人將脖子抬起來,彎到不能再彎,就只能看著球飛啊飛啊飛啊,直到飛出整個球場外。」阿克越說越興奮,「全壘打才是真正的無敵,所向披靡。你知道邦茲在打破全壘打紀錄時,有多少人在球場外的湖邊劃著小船、戴著手套,等著撈取飆出球場的全壘打嗎?!」

阿克這麼說著,還是沒有忘記掄起全身力氣揮棒。只是又吃了一個K。

小雪感到很訝異,她以為阿克常常到打擊場練習揮棒,一定是個很強悍的打擊手,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分鐘里阿克什麼球都沒真正揮到,只削中了好幾個向後沖得老高的擦棒球。

「別著急,慢慢來。」小雪怕阿克難堪,反而安慰起阿克。「我知道啊,我平常就是這個樣子,很厲害吧!才一輪就削到了擦棒,看來今天狀況不錯,熱身完畢!」阿克卻一臉得意,又投下了四個代幣。

此時,阿克與小雪的身後開始圍起一堆人。

那些都是剛剛在練習打擊的男人,有老有少,全都目不轉睛。「阿克的秀要開始了。」阿克在打擊場任職的朋友笑笑。第一球衝出,那速度帶起的利落,讓小雪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阿克低喝一聲,卻沒有擊中。

但阿克的身體幾乎轉了一圈,好像力氣過剩似的。

「這小子如果再早一點來球場,圍觀的人肯定更多了。」一個胖子在後面說道,「這傢伙可怪了,他揮棒動作超大超笨超畸形的,好像要把球整個打碎,可是偏偏打擊率超低,那球可是職業級的一百四十公里啊,要是不小心敲中了棒子下緣,整個手腕都麻了。」

「我就因為這樣,手筋受傷,做了兩個星期的電療。」一個瘦子同意。

這幾個陌生人因為阿克交談了起來。

其實時速一百四十公里的球,只要常常來練習打擊的人,最後都會有三成以上的命中率,甚至更高。要打得好很不容易,要沾著球打卻不難。

像阿克這樣老是碰不到球,卻還是豁盡全力將自己轉成陀螺的傢伙,卻是絕無僅有。

「可不是,不過我都很期待他揮出超級全壘打的樣子,這小子只要一擊中球心,幾乎就會命中球場網子上空的大銅鑼。」另一個男子嚼著口香糖,「不過有時候他得打上好幾輪才會敲中,力氣好像用不完似的。」

「白痴。」一個穿著洋基隊運動夾克的大學生說。「低能。」站在大學生旁邊的高大男子附和。但他們全都目不轉睛。

小雪與眾人就這麼看著,看著阿克揮了一輪又一輪,一球又一球地落空。

但阿克絲毫不氣餒,大汗淋漓後笑嘻嘻地脫掉上衣,赤裸著揮棒,汗水依稀甩到小雪的臉上。

「好感人。」小雪若有所思,摸著臉上溫燙的汗水。也許,人生也該這麼面對吧。

不管來的是好球,還是壞球,手都一定要抓緊棒子,用無畏的勇氣與球對決。揮空幾次,都沒關係。而且還要面帶笑容,像阿克那樣豪邁、陽光的笑容。「阿克加油!」小雪在保護網後面大叫。

「鏗!」阿克猛力揮棒,不偏不倚轟中球心。球兒閃電般飛出,高高上去,高高上去。

球兒沒有撞上球場上空的護網,卻以美麗的弧線擊中懸掛在網子上頭的銅鑼。

站在強化玻璃後的眾人彷彿都聽見銅鑼清脆的聲音,然後,打擊場內放出一段輕快的音樂,以及一段恭賀的錄製聲音。那銅鑼裝有感應器,只要玩客打中了難度超高的銅鑼,這段恭賀就會機械式放出,店家會出面致贈六十塊錢的代幣。眾人嘖嘖稱奇,紛紛拍手叫好。

阿克滿足地吻著球棒,看著球兒掉下。

眾人鼓掌,卻也慢慢散開。他們知道這個執著的小鬼頭今晚到此為止了。

「阿克,教我。」小雪接過棒子,握柄都是阿克掌心炙熱的體溫,心中很感動。

「喂,你先從九十開始吧。」阿克穿上衣服,將球棒插回筒子,帶著小雪回到時速九十的投球機地區。

小雪舉起棒子,阿克小心翼翼地幫小雪調整姿勢。

「你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握在左手上面棒子才抓得穩,肩膀放輕鬆,下巴縮進去,兩隻腳可以再打開一點、再低一點,把屁股勇敢地翹出來,像恰恰舞一樣。最後,眼睛不要盯著球,要直視投手的眼睛。」阿克說,雙手放在小雪的手背上。「為什麼?」小雪問。

「這不是你跟球之間的對決,而是打者跟投手間的勝負。」阿克的呼吸吹到了小雪脖子上。

「可是,機器沒有眼睛。」小雪說,看著投球機嘣的一聲,球筆直從身邊掠過。

「機器沒有眼睛,就用幻想的,把機器想像成你最喜歡的人或是最討厭的人,總之,你就是要與他對決。球來了!」阿克說,他的呼吸暖暖的。小雪揮出,落空。

但她一點也不生氣了,因為阿克示範了最好的球品。「慢慢來,比較快。」阿克說,退到鐵絲網後。小雪咬著牙,一球又一球。

「我不會放棄的。」小雪擦擦眉毛上的汗珠,瞪著機器,想像那是邪惡的技安。

鏗!小雪手腕吃痛,差點將棒子脫手。

球兒丁丁東東滾出,阿克則興奮地大吼大叫,為昨天才認識的說謊妖怪打氣。

「好開心啊!」小雪學著阿克,在棒子上輕輕一吻。

最後,那天晚上,小雪總共擊出二十多個球,雖然二十多個球有的是虛弱的滾地球,有的是大而不當的內野高飛,但小雪已經十分滿意。

儘管手腕疼得不得了,但她臉上的笑容說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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