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 第7節

阿克的房間不怎麼亂,因為他是個很簡單的人。

小小二十幾平方米的房間里,除了一張靠窗的床、一個不大不小的衣櫃、一盞橘色小檯燈、一台幾乎只用來看新聞與職棒轉播的電視外,就是幾本散落在地的旅遊雜誌跟一些破舊的棒球用具。

地上矮矮的和式桌上,放了一張阿克與文姿的旅遊合照,蓋著照片的玻璃擦得閃閃發亮。

「好熱哦!」小雪脫下鞋子,迫不及待地跳上榻榻米,用手扇著風。

「是很熱,早知道就買個大西瓜回來吃。」阿克說,趕緊脫下鞋子,免得被小雪拖倒。

小雪蹦蹦跳跳的,好奇地東看西瞧。

「陳金鋒的簽名球耶!」小雪在書柜上發現一個端坐在架子上的棒球。

這個棒球雖然有些破損,卻有藍色的麥克筆題字其上。小雪小心翼翼地拿起簽名球,卻發現鋒字被塗改過,底下有一層厚厚的塗改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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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自己簽的,本來我還以為鋒是山峰的峰,後來發現了才改過來。」阿克看著與小雪之間的手銬,剛剛搭捷運時真是丟臉死了。

小雪笑嘻嘻地從口袋裡拿出鑰匙,喀嚓一聲打開手銬,阿克活動手腕,總算是鬆了口氣。依照今晚的驚恐程度,如果這小妮子竟然說鑰匙不見了也不奇怪。

「好好笑哦,幹嗎自己簽陳金鋒的名啊!」小雪把玩著球。「那還用說,我想要陳金鋒的簽名球可是拿不到,乾脆自己簽。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陳金鋒。」阿克打開窗戶,讓夏天的涼風吹進來。

小雪將趴趴熊放在角落,踩在床上與阿克一起看著窗外。「阿克喜歡棒球。」小雪說,看著阿克粗厚的手掌。

「一般般啦。」阿克看著手掌上的繭,那可是他常去打擊場練習揮棒的成果。

「我第一任男友是棒球好手哦,最後還得到大聯盟的測試邀請。」小雪跳下床。

「真的假的?哪一個?」阿克驚訝。「假的。」小雪呵呵笑。

「無聊。」阿克沒好氣地答道。

阿克從床底下拉出一箱保久乳,說:「我這裡沒冰箱,所以都喝水跟保久乳,不介意吧?」

小雪沒有說話,看著和式桌上的照片,嘟起嘴,指著照片。阿克拿著兩罐巧克力保久乳蹲在一旁,遞了一罐給翹嘴的小雪。「哦,那是我跟我喜歡的女孩去年一起去花蓮旅行的照片,她雖然很兇,可是很漂亮吧?其實呢,我今天本來是打算跟她告白的。為了告白成功,從昨天下午開始我就鉚起來搭訕,我們店長說,如果能連續搭訕一百個女孩,就可以得到勢如破竹的告白勇氣,所以,這就是我們今天邂逅的真相。」阿克幫小雪插下吸管,一講起文姿他就高興起來。

「原來誤打誤撞的,我們兩個就在一起了,這個女的還真是我們之間的紅娘。」小雪恍然大悟。

「這是什麼結論啊?」阿克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女的還真幽默。「你都帶我回家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是在一起是什麼?害小雪好大心。」小雪天真無邪的表情。

「大什麼心,是你哭著哀求我收留你一晚的耶!」阿克大驚。「巧克力奶好好喝。」小雪吸著吸管,豎起大拇指,完全忽略阿克說的話。

阿克大駭,這女孩該不會是一意孤行的妖怪吧!

「小雪很累,要睡了。」小雪打著呵欠,將乾癟的利樂包放進垃圾桶里。

「等等!我還有話沒說完!你完全誤解我的意思了!」阿克伸手過去拉小雪。

「太快了。」小雪搖搖頭,徑自爬上阿克的床。「太快什麼?」阿克不解。

「我們才剛剛在一起,還不到可以在室內手拉手的進度,更不到我用身體付房租的階段。我睡床,你睡地板。」小雪正色說道,這番話更嚇得阿克的手像觸電般縮回。

燈熄了。阿克睡得離床遠遠的,生怕被冠上「人面禽獸」的雅號,然後登在《蘋果日報》的頭版。

但阿克卻睡不著。他的心裡挂念著文姿生日,他不得已缺席,可是手機里卻沒有任何文姿留下的簡訊,難道在她的生日里,他是可有可無的盲腸?

阿克側著身子,慢慢輸入:「文姿,生日快樂,請原諒我今天有事耽擱了,明天我一定將生日禮物補上。」小雪翻來覆去,好像睡得不怎麼舒服。

「這裡這麼熱,怎麼連電風扇跟冷氣都沒有啊?」小雪受不了,坐起來,將涼被踢到邊。

「窗戶才開不久,慢慢地就會涼起來啦。」阿克說。「你不怕蚊子?」

「這裡五樓耶,蚊子還沒飛上來就喘死了。」

小雪看著窗外陽台外的月光,好像有什麼事沒能想起。「我今天忘記買蛋糕了。」小雪突然嘆氣。「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阿克狐疑。

小雪沒有立刻回話,只是一直看著月光。風吹來,真的還蠻涼快的。

「阿克,你轉過扭蛋嗎?」小雪看著阿克,阿克不知所措。「轉扭蛋做什麼?我不收集那種東西。」阿克直說。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種專屬於自己的運氣占卜法,而屬於我的,就是快要銷聲匿跡的小丁當扭蛋。」小雪靜靜地說。「聽不懂,再說,你怎麼知道那是專屬於你自己的占卜法?」阿克有些好奇。

「兩年前我媽媽生病住院,有一天我在醫院附近無聊地轉了顆扭蛋,結果打開來看,是個技安,當時我右邊的眼皮抽動了幾下,我心中隱隱覺得不安。」小雪頓了頓,淡淡地說,「結果我回到醫院,我媽就陷入昏迷,當天晚上就過世了。」「會不會只是巧合?」阿克小心翼翼地問。

「三年前,我跟我第一任男朋友交往,他是我高中語文老師。」小雪幽幽地回憶,「有一天下課,我們在西門町約會,吃完飯轉個扭蛋玩玩,打開,還是個技安。」「結果呢?」阿克問。

「結果第二天校長收到黑函,我們的師生戀終於曝光,我男友只好自動辭職維護莫名其妙的校譽。」小雪平淡出奇的語氣,好像在說著別人的事,「然後我們就莫名其妙地分手了。」「真有點邪門。」阿克同意。

「後來我開始用每天轉到的扭蛋角色對照一天的運氣,發現轉到技安就代表厄運臨頭,轉到阿福就代表會犯小人,轉到大雄就代表今天我需要貴人相助,轉到宜靜就代表今天有戀愛的運氣。」小雪看著手中的小丁當扭蛋,「而今天,就在遇見你的前一分鐘,我扭到了代表無限好運的小丁當。」

「免費看了兩場電影,吃了無數爆米花,吃了一頓晚餐,最後還被好心人收留過夜,的確是無限好運啊。」阿克打了個呵欠。「我想,遇見你,一定有很重要的意義。」小雪認真無比,「就像在棒球比賽快結束時,第九局,兩人出局,身為最後一名打者的我面臨最關鍵的場面時,你突然變成投手手套里最後那一個球一樣。」

「越講越奇怪了,什麼第九局?什麼我變成球?」阿克覺得有些頭暈。

「我人生里,已經錯過了兩次重大的好事,遭遇三次可悲的壞事,換算成棒球比賽里的術語,就是兩好球三壞球的局面,而你,既然是在小丁當扭蛋之神的祝福之下與我相遇,就一定是我所能把握的,最後一個好球。」小雪看著躺在地上的阿克,一個善良又耿直的大男孩。

「也是我絕不能再次錯過的幸福。」小雪的臉龐在銀色月光下,格外的清麗皎潔。

美得讓阿克都瞧得呆了。

「把人生比喻成棒球怪怪的。不過,小雪,如果再一記壞球的話,就輕鬆保送上壘了。」阿克試圖找出更好的解釋。

「阿克,再沒有別的打者了。一旦被四壞球保送上壘,人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小雪深沉地說,然後躺下。

過了許久,小雪一句話也沒有再說,想來是睡沉了。

然而阿克還在咀嚼小雪說的話。小雪的人生哲學隱含在自我詮釋的扭蛋里,雖不切實際,卻又帶著點悲傷的荒謬,帶著點與她年齡不相襯的自我幽默。「小雪,加油!」阿克說著,然後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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