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鬼迷心竅 蔡滿心過去進行時(上)

在蔡滿心來到美國工作的那年秋天,幾位在附近讀研究生的大學同學約好在華盛頓特區小聚。當年同班的一位男同學在Geetown大學就讀,出面組織聯絡,預定了城市西北角的一家青年旅舍。

「這是我能找到最便宜的地方,距離地鐵也不遠。」他在電話里將地址告訴蔡滿心,「你知道怎麼去那邊么?」

蔡滿心猶豫片刻,說,「不大清楚。」聽著對方將地鐵換乘線路報上,下了車如何左拐右轉。

「如果還不知道,可以去mapquest查查看。」對方叮囑道。

她手邊的記事本上,除了旅店的名字,乾乾淨淨一個字都沒有寫。Adams Man,這個華盛頓最有名的拉丁區,酒吧林立,不少頗具特色的樂隊在其間演出。她怎麼會不熟悉?

每逢周末,蔡滿心都會和同事們去那一帶小聚,直到有一天她喝得微醺,跑到Blue Moon的台上去清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一雙藍眼睛在台下注視著她,那個身材高大的棕發男子走上來問:「Michelle,真的是你?!」

她不記得自己那天喝了多少,只記得自己大聲說笑,和每個人碰杯,跳到吧台前的高腳凳上,仰頭將馬丁尼一飲而盡。頭暈暈沉沉,順勢就倚在奧利弗的肩膀上。

「你在世行的實習期結束時,我正好在墨西哥出差,回來後你已經離開了,當時我以為再也見不到那個可愛的中國女孩了,我甚至沒有你的email。」他笑著撫摸她的頭髮。

奧利弗送她回家,在凌晨的街邊他擁抱了她。蔡滿心沒有躲避。小公寓外繁茂的花樹,隱約散落風中的草木香。她好像漂浮在半空,看見星空下的自己,歪著頭站在路燈下的光圈裡,隨後奔跑起來,穿越繁花盛放的小巷,撲入江海的懷裡。

又在寬闊溫暖的懷抱中,這樣的力度和溫度讓她心神恍惚。她渴望擁抱,彷彿這樣就能將不可觸及的思念牢牢環在懷裡。她也渴望親吻,那細膩纏綿的觸碰,彷彿自己是對方最珍愛的寶貝。她渴望被憐惜,被疼愛,渴望用這一切證實自己依然存在。

她喝得太多,在恍惚中甚至不在意自己吻的是誰。

想到這裡,蔡滿心拿出手機,對方接起來,笑著喊了她一聲「Honey」。

「我周末不去Blue Moon了,」她說,「有幾個大學同學來DC玩,我們要聚聚。」

「可以帶他們一起來么。」

「哦,他們只來一個周末,日程安排得挺滿。」蔡滿心找了個借口,「你們玩得開心些。」

她拉開衣櫥,翻了牛仔褲和Tshirt出來,這並不是她平時去Adams Man的裝束。當老同學們近在咫尺,她才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足夠的勇氣,讓他們看見今時今日自己的世界。

幾位老同學周五沒什麼課,當天傍晚陸陸續續抵達華盛頓。蔡滿心下了班,和在Geetown讀書的同學約在地鐵站口,準備出發去唐人街吃晚餐。

「我們還是去他們的旅店吧。」見面時,那男生說,「老楊沒趕上下午那班車,現在還沒到,我們又都沒有手機,所以約著在旅店見,不會走散。如果老楊到的晚,咱們就在Adams Man附近轉轉,找點吃的。」  蔡滿心並不願去Adams Man附近,但也找不到推脫的理由。她的擔心不無道理,果然,老楊八點多才風塵僕僕趕到,眾人已經飢腸轆轆,嚷著要出去覓食。

便有人說:「來的路上看到許多飯店呢,這一帶似乎很熱鬧啊。」

負責聯絡的男生面有得色:「那當然,這裡是DC夜生活最豐富的地段了,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你來了美國就腐化了,說起夜生活來眉飛色舞。」

「喂,不要想歪了。去聽聽爵士樂,坐下來聊聊天,你都想什麼呢?」  一群人興緻盎然,除了旅店,沿著熱鬧喧囂的街道一家家走過去。

「這裡看起來不錯。」前面幾人已經選好了一家墨西哥餐館,街邊的露天座位用半人高的木柵欄和人行道隔開,餐桌上鋪了深綠色檯布,透明玻璃燈罩中蠟燭安靜燃燒著。

蔡滿心和幾個女生坐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著各家百貨商店的化妝品促銷活動。男生們擺出一副「女人就是購物狂」的不屑神色,轉身也討論起如何在網上購買電子產品來。

「Michelle。」有人隔了木柵欄,將手搭在她肩上。

蔡滿心聽見奧利弗的聲音,猛地回頭,險些和他貼近的臉頰撞在一起。

「你怎麼今天就過來了?」她有些吃驚。

「哦,沒有人和我晚餐,所以來找些朋友。」奧利弗拎起手中的琴箱,「我們在Blue Moon排一個新曲目。」

~  蔡滿心點點頭。

「這幾位是你的老同學吧?」奧利弗抬起頭來,笑著和大家說了聲「嗨」。

眾人的目光投射過來,蔡滿心不能視而不見。

「這是奧利弗,」她緩緩開口,「我的朋友。」

他溫暖的手掌還在肩頭。抬起眼,看見奧利弗深邃澄澈的藍色眼睛中有一絲失落,她心中自責,補充道:「男朋友。」

同學們沉寂片刻,隨後爆出一陣驚嘆聲。

奧利弗笑得天真滿足:「你們先吃,一會兒如果有時間,不妨一同去Blue Moon。」他和眾人道別,在蔡滿心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保密工作做的不錯哦。」女生們霎著眼睛湊上來。

「是美國人么?怎麼認識的,說來聽聽。」

「他是瑞士人,我在世行實習時,他從研究所過來幫我們審核項目,算是專家組的。」蔡滿心答道。

奧利弗自幼學習薩克斯,在大學時曾經是爵士樂隊成員,閑暇時便來Blue Moon和幾位樂手一同演奏。幾曲爵士樂後,他拿過麥克風:「下面的兩首曲目獻給Michelle,還有她的朋友們。如果我早知道今天他們會來,前段時間就應該更努力練習。還有一些需要打磨的地方,請大家包涵。」

輕快的旋律響起,是眾人耳熟能詳的《茉莉花》。奧利弗吹得俏皮,大家拍著手,和著曲調輕聲哼唱起來。一曲罷了,旋律又變得遼闊深邃,眾人多數聽過民樂版的雲南民歌《小河淌水》,此刻換了薩克斯,別有一番渾和悠遠的韻味。

奧利弗一邊吹著,一邊望向蔡滿心,嘴角似乎還掛了一絲笑意。

「他真的很愛你呢。」身邊的女同學羨慕地慨嘆,「如果有人這樣為我吹上一曲,我的心肯定就醉了。」

蔡滿心微笑。她也曾醉過,迷醉在與對方四目相對的瞬間,在清朗的樂曲聲中,一顆心都隨著琴聲飛揚。

不應該再想他了。一切都是過去了。你不是告訴自己,要向前看么?你不是已經明白那一晚的再見就是永遠的道別么?為什麼還在這樣溫馨浪漫的夜晚,又想起那個在你心中留下傷痕的人?

之後不幾日,蔡滿心便收到何洛的電話。

「有沒有什麼要向我交待的?」好友聲音中帶了笑意,「不是你們班上同學大嘴巴,實在是這個消息太具爆炸性。不僅我,好多你的熟人都知道了。」

「因為,奧利弗是老外?」蔡滿心笑,「這有什麼好驚訝么?」

「這倒沒什麼,哪怕你找個外星人,我也不會很驚訝。」何洛斂了笑意,「我只是,有點擔心你。」

「放心,沒什麼可擔心的。我說過,以前的事情,我就當是一段小插曲,沒什麼可耿耿於懷的。我會找一個比他更好的男朋友。奧利弗博士畢業沒多久,已經很有建樹。他有穩定的工作,對未來有計畫。更重要的是,他在乎我,尊重我的感受。」蔡滿心輕笑,「怎麼說,都比原來那個條件好。」

何洛沉默片刻,緩緩道:「但是,你沒有告訴我,你怎麼想。你甚至,沒有主動告訴我。滿心,我當然不是要你抱著過去不肯放。但我知道,要控制自己的心,是很難的事情。我希望,你真的能看得開,放得下。」

「有什麼放不下?」蔡滿心輕哂,「他不值得。他要自由,隨便誰陪在他身邊都無所謂。我不會為了這樣的人,無謂地傷心。」

「你總是比我洒脫一些。」何洛笑,「你不是說感恩節來看我?現在有了奧利弗,還要來么?還是帶他一起來?」

「我是重色輕友的人么?」蔡滿心也笑,「說好看你,就一定會去。」

掛了電話。她踱到窗邊,月亮清冷的光輝落寞地灑了一地。蔡滿心抽出煙盒來,裡面已經空了,她嗅了嗅,扔到一旁。自來到美國後,她開始對尼古丁有一種成癮的迷戀。並不是為了在吞雲吐霧中填補心靈的空虛,她只是在不斷地追尋一種味道。買不同的香煙,卻沒有哪一種是她熟悉的氣息,在江海的懷抱里能找得到的,那種讓她揪著一顆心,卻又感覺安心的氣息。

她出門買了煙,不想回到逼仄的公寓里,於是在街頭閑逛。拐進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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