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之國度 蔡滿心過去進行時

「還有什麼,是我們希望從世外桃源獲得,而在峂港尋不到的呢?」

蔡滿心在明信片背面寫下一行字,寫上自己寢室的地址,又拿過另一張,填上何洛的名字。思忖片刻,卻不知道寫些什麼。

「沒有與我同行,是你本科四年最大的遺憾。」

「願你振翅高飛,脫離羈絆。」

想了兩句,都不是特別可心。她盤膝坐在陸家旅舍的露台上,側頭望向波光跳躍的大海,筆桿戳著下頜。

身後時斷時續的吉他聲總是打斷她的思路,蔡滿心忍不住扭身,在草席上蹭到陸生俊身邊:「阿俊哥,你已經彈了一個小時,始終只有這幾個小節。可以休息一下了。」

阿俊甩著手腕:「真的很酸,都已經木了,美女幫我揉揉吧。」

「哈,你還來邀功了!」滿心在他額上敲了一記,「臭小子,又想著去騙哪家姑娘吧?」

「哪有……」

滿心撇嘴:「學校里也有很多男生學吉他,我見過不少,會幾個和弦之後就到草坪上撥來撥去,唱兩首校園民謠,還不是為了騙小女生?」

「我學這個,是因為真的喜歡。」

「是因為會有更多的女生喜歡你,所以你喜歡它么?」滿心從阿俊懷中奪過吉他,抱著撥了幾下。

「喂,小心,這可是海哥的寶貝,如果弄壞了他會吃了你。」

「音色也很一般么。」蔡滿心又撥了幾下,從音孔看進去,像發現新大陸般叫著,「嘿,原來是北京出產的。」她大聲喊著房間里正在修理風扇的江海,「喂,這是哪家姑娘送給你的信物么?」

江海扯過一截紙巾擦凈手上的油污,團成一團打在蔡滿心後腦勺,她吐吐舌頭。江海握著琴頸,將吉他從她手中抽出,轉動弦鈕,將各弦音高重新調過。又接上背帶,將吉他斜挎身前。

他抿著嘴,神情單純認真,低頭時齊整的短髮看起來格外濃密,從前面望過去,眉骨的輪廓格外分明,堅毅的線條延伸到挺直的鼻翼。看似漫不經心隨手撥弦,便是漂亮的輪指,音符像叮咚的雨滴自屋檐滴落,敲打在青石板路上。江海低垂眼帘,他的睫毛竟這樣長,似乎將所有心事都遮擋隱藏。他神色悠閑,看似不疾不徐,但流水一樣的旋律自琴弦間淙淙流瀉,又恰似微風穿越林間,俊秀的喬木枝椏搖曳,繁茂的綠葉沙沙作響,在大片翠意間流轉著陽光明亮的圓斑。

琴聲忽而急促,像疾風吹落葉子上的晨露,掠過池塘的水面。江海和著節拍微微頷首,神色專註,雙手離開琴弦,嗒嗒地敲響面板,如同在風中愉悅飛跑的頑皮孩童,留下一串匆促的腳步聲。一段漂亮的華彩過後,他嚴肅冷峻的神色變舒緩,綻出舒心的微笑來。

旋律漸漸平穩,在和弦轉換的間隙,偶爾有空弦振顫的泛音。如同風停雨住,水色氤氳的天地間,淺淡的背影漸行漸遠。

一曲終了,餘音盈耳。蔡滿心鼓掌:「原來高手在這裡。這是什麼曲子,好聽的很,再彈一次吧!」

江海斜睨一眼:「我不是廣播電台,可以隨意點歌。」

「沒看出,你的樂感還很好。」蔡滿心由衷贊道。

「惟手熟耳。」阿俊搶著接話,又指指江海,「海哥一直這麼說。所以你看,並不是所有人都只會幾個騙女生的和弦。」

她嘻嘻一笑,蹭到江海身邊:「喂喂,那不是幾個,是多少?」

「你說吉他一共有多少和弦?」

「不,是你騙了多少姑娘。」

江海將她探過來的額頭推開:「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我。下次記得多帶些朋友過來,我已經厭倦單身的生活了。」

「什麼樣的女生呢?」

「有女孩子氣一點的,不要像你這樣自大,愛耍小聰明。」

「喂,」蔡滿心失笑,「那個自稱很多女孩子喜歡的,到底誰比較自大?」

從陸阿婆的旅捨出來,轉過兩條街巷,便看得到峂港最繁華的農貿市場。蔡滿心自從陪陸阿婆買過一次菜,在路邊攤床看見荔枝、木瓜和芒果,價格便宜如同北京秋天滿市場的大白菜,便將這裡列為她最愛的集市之一。閑來無事,滿心便抓了錢包一路溜達過來,不忘順手買一隻青椰子,喝著甘冽的汁水,將吸管吸得呼呼作響。她對攤主的熱情叫賣招架不住,左挑右選,買了十多斤水果。

江海經過市場門口,恰和蔡滿心迎面碰上。她鼻尖上沁著汗珠,手指被幾隻大塑料袋勒得發紫,雙眼卻因為興奮而閃閃發亮,揚揚下巴,就算是打招呼。

他點點頭,與她擦肩而過,又佇足,轉身喊她:「喂,給我買包煙,就送你回去。」

「不如,送你兩個芒果。」

「這種東西樹上多的是,吃都吃不完。」

「不,反對吸煙!」她轉身昂頭,「我自己拎回去好了,就當鍛煉,減肥咯。」

「你減肥?」江海失笑,「你想變得骨瘦如柴么?」從她手中接過兩個袋子。

蔡滿心說:「今天謝謝你,我請你吃海鮮吧,網上推薦了一個物美價廉的地方。」她掏出小紙片,上面寫著地址,還有老闆的手機。

「我知道這裡。」江海帶著她七拐八拐,路轉堤頭,看見一家熱鬧的大排擋,沒有什麼招展的廣告,生意卻好得緊。

點了兩隻青蟹,一斤蝦,一斤芒果螺,分別蒸煮白灼,又要了一打生蚝和青檸。總共一百零五元。「便宜吧!」蔡滿心得意洋洋,問小跑堂,「能不能抹了零頭?我們要了這麼多。」

「這個我要問老闆。」

老闆是一個臉膛紅黑的本地男子,笑著過來:「好說,好說,以後多多光顧啊。」

江海面向蔡滿心:「天下總有免費的晚餐。」然後轉頭,「對不對,成哥?」

「對,對!」老闆面露驚喜,「阿海,來了也不打招呼。你在忙什麼?店鋪也不來打理。」

「成哥你在,我有什麼不放心?」江海說,「你看,首都的客人都慕名而來。」

「啊,真沒想到。」蔡滿心驚訝,「原來你是開海鮮餐館的,怪不得自己有小快艇。是不是可以開到深海去釣大魚?」

江海又讓成哥蒸了一條花斑。兩個人吃得肚子溜圓。

「我把剩下的魚頭帶走吧,」蔡滿心說,「陸阿婆家附近有一隻流浪貓,可憐得很。」

「物競天擇。」江海說,「自然界的法則如此,沒有弱者生存的空間和資源。」

「少來!」蔡滿心揮手,「你這樣講,窮人活該餓死。」裝了兩個方便飯盒,一路打著飽嗝回到旅店。她單膝跪在地上,柔聲喚著:「貓貓,貓貓貓。」

黃白花的小貓探頭探腦,從灌木後鑽出,凄凄地「喵」了一聲,蹣跚著走向蔡滿心。聞到腥氣不禁快跑了兩步,低下頭大快朵頤。

江海不再抱肩站著,而是蹲下來仔細看了看,說:「她懷孕了。」

「你怎麼知道?」

「我是田裡面長大的,動物比你見得多。」他又是嘲弄的語氣,但表情變柔和。

蔡滿心不和他爭辯,聳聳肩,拍著貓咪的頭,「蒲蒲,多吃點,你要做媽媽了呀。」

「蒲蒲?」

「對啊,看她身上的顏色,像不像蒲公英?黃的是開花的,白的是結子的。」

「虧你想得出,我看看幾個月了。」江海抱起花貓,他唇邊有蝦蟹的氣味,貓咪聞到,翕動小小的鼻頭,伸出舌頭來在他下巴舔了一下。

蔡滿心大笑。

江海一愣,無奈地蹙眉。然而他也笑了,真誠自然地笑了。

這樣的男子,寬闊的肩,冷傲的臉。忽然他孩子一樣動人地笑了,那本不是屬於他的表情,卻自然的彷彿從開天闢地那一刻起就掛在他臉上。

如同他在專註彈響吉他時,嚴肅的表情上忽然綻放的讓人舒懷的笑容一樣。

她忽然心中一暖,一種莫名的喜悅在胸膛中膨脹,讓人忍不住想要釋然地長吁一氣。他是英俊的,不笑的時候便英俊,笑起來更迷人。不計較他那些沉默冰冷的面容,那些都是可以被融化的假象;又或許自己心中,關於他的印象一直這樣溫暖,任他選擇怎樣的表情都沒有分別。在最初抵達那一天,毫不猶豫地跟著阿俊去陸阿婆的店,潛意識裡,是為了要見到他吧,再見到他。

怎樣知道,自己是否愛上一個人?她曾問過好友何洛。

初來乍到的愛情,讓你變傻變笨變膽小。何洛說,在他身邊不敢呼吸語無倫次,完全不是你自己。」

蔡滿心鬆口氣,還好還好,我沒有迷失自己的經歷;我想我以後也不會。沒有什麼比自我更重要。

Sooner or later。何洛頗不以為然,愛情沒來時,說什麼都是空談。

Sooner of later。

六月晴空忽一場雨,這喜歡來得太快,讓蔡滿心措手不及。

「六月在夏天之前的心情總是偶爾晴朗有點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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