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下)

「安小姐,還有這個。」

我正要從座位起身,助理又遞來一張應聘資料表,「這個是遲到的,後面來一直等到現在,還要不要面試?」

「連面試都能遲到。」身旁的蘇雯皺皺眉。

助理看著她的表情,「那就跟他說面試已經結束吧?」

從早上九點,走馬燈般面試到現在,我已經得口乾舌燥。

我想想,還是笑笑,「叫他進來吧。」

對於我們只是再花費十分鐘,對於一個來面試的女孩也許就是改變軌跡的一個機會。

低級錯誤誰都犯過,我也在第一次面試時遲到過。

那天我還記得很清楚,路上大塞車,我遲了十幾分鐘,當時並不知道身為面試官的穆彥,已經不想再面試一個不知高地厚連面試都遲到的菜鳥。只是剛巧走出來接電話時,瞥到一眼坐在接待區等候的我……是什麼原因讓他心軟,不得而知,只知最後他還是讓我面試了。

如果他沒有一念間難得的心軟,現在我不會坐在這裡,為市場部面試新員工。

不守時是最讓穆彥反感的行為之一,用他的話說,起碼的負責任態度都沒有,還能做好什麼。

觀念被他強硬地灌輸給團隊中每一個人,也影響我至今。

從前偶爾還能偷個懶,現在是寧可提早小時,也生怕遲到一分鐘。

不是願意勤快,只是壓力升級,逼走懶骨,睡醒睜眼想到若干事情,想賴床也躺不住。

今天對新員工的第一輪面試,營銷總監周競明並沒有到場,授權我直接負責。

他是有意安排今天外出,讓我自己主持招聘,是新上司賣給的我第一個人情,也是一次考驗——招進來的人怎麼樣,好不好用,也會讓他對我的管理能力有個譜。

周競明是如今的新任上司,是個外表隨和的本地人,身量雖然瘦小,精力卻很充沛。

他和新公司的執行總經理都是在本地工作多年的,由獵頭直接推薦過來,經紀遠堯反覆挑選確定的。在是否由空降兵擔大梁的問題上,紀遠堯力排總部異議,不按以往慣例,堅持本地決策層要盡量適應當地環境和市場,如果決策層全是空降兵,抱著舊經驗指導新市場,將是阻礙們與本地市場融合的最大絆腳石。而中層職位卻大都由空降兵擔任,他認為紮根個新地方之始,確保執行層面的高素質,是避免本地化過程中執行不到位、理念偏移的關鍵。

周競國是他親自招進來的營銷總監。

這個人同樣年輕,三十剛過,走路說話都快,有一雙靈敏的眼睛,開會時總在不停觀察每個人的反應。面對我這個下屬,周競國的態度十分微妙——全公司都清楚我是從紀遠堯身邊調過來的,可謂嫡系中的嫡系,恰如當初我眼中的程奕。現今我掛著市場部的副職,正職卻空缺著,沒有列入招聘計畫,頂頭上司直接是營銷總監——假如做好,留出的位置很快會是我的;假如做得不好,就會有別人空降過來,屆時當頭一壓,我就狼狽了。

高層給的暗示擺在這裡,周競明心裡很明白,對我這個下屬也就保持三分客氣,三分審視,三分重視,外加一分距離。

對於我實在是半糖果半毒藥,滋味自己明白。紀遠堯將我放到敏感處境上來,事先是提醒過的我,得享任何好處背後,必然有相應的壞處。

「這女孩跟你還是校友。」

蘇雯笑著推過一張應聘資料表。

現在我們暫時不具備競爭關係,她搞她的行政人事,我忙我的營銷,在新陣地上並肩奮鬥,常有相互倚賴的時候,關係反而融洽友善。

我笑著打量表格上資料,「名校優等生。」

助理推門,引著那女孩進來,是一個清秀大方的女孩子,衣著得體,還沒開口就已微笑。

先對自己的遲到道歉,又謝謝我們依然給她面試的機會,在我和蘇雯都沒有開口詢問遲到理由的情況下,她只道歉,沒有一來就為自己陳述大堆理由。僅這,已給人好感。

本想只給她五分鐘時間,最後花了十五分鐘。

在長達十五分鐘的陳述和多話中,她作為畢業才一年的新人,對答反應都屬一流。

看她不卑不亢地微笑著向我們道謝離去後,我和蘇雯互視,都會心地笑了笑。

她想必和我有同樣的感嘆,越來越殘酷的競爭,把新人們鍛造得一個比一個厲害,潮水般湧上來,追逐在前人的身後,不斷往前超越……也許當年蘇雯看我,就是我今天看這個女孩的心情。

我和蘇雯一邊討論著面試結果,一邊走出來,正好在門口遇見徐總,如今的老大,今穿身寶藍色套裝,令人眼前一亮——我們的執行總經理是位四十六歲的女性,容貌不算美麗,很少化妝,剪頭利落短髮,自有明朗自信的風采。

駐足對我們微笑,問問今天面試的情形,將要離開時她忽然想起來對我說,「安瀾,晚上那個酒會,你和周總去就好,我不愛跟媒體打交道,晚上端著多累啊。」

我和蘇雯都笑了起來。

徐總是做技術出身的,快言快語,脾氣直率,這麼多年職場生涯過來還是保留著明快直接的工作作風,與很多性高層的風格截然不同,但發起火來也是不遜於人的火爆。

我欽佩紀遠堯選擇來領導新團隊的眼光。

上周紀遠堯過來開會,會議上徐總直接尖銳地否定他對本地市場規劃的一個想法,並提出更具建設性的意見。能當面樣駁斥紀遠堯的人,徐總是我所見的第一個。

當時忍不住向她投去膜拜的目光,我強忍笑意,卻還是被紀遠堯瞥見。

他面無表情,一掠而過的鬱悶眼神,讓我忍了半天的笑還是躍上嘴角。

今年上半年,我能有不少機會看到他,新公司剛剛起步,他時不時會親自過來看看。

讓人心情矛盾,我既想儘快將工作引上軌道,省卻他的操心,又想多些機會見面。

一晃已經來到這裡兩個月。

說起來不算長,整天忙忙碌碌,事情多起來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我回到辦公室坐下,準備關電腦出去吃午飯。

卻見一直掛線的MSN有對話窗口彈出,是方雲曉。

一個震驚的表情符號,後面跟著一連串的驚嘆,「知道你們那個程總的朋友是誰嗎?」

八卦傳播速度太驚人,連我也是才知道的事,就傳到她的耳朵里。

上個星期程奕隨紀遠堯起過來開會,會後紀遠堯直接回總部,恰好是周末,程奕就留在這裡過了個私人假期。出於地主之誼,我應該作陪,但他另有朋友要來,只約周六中午一起吃飯。

順水推舟的人情我也就應承下來,並沒多想,也不關心他的朋友是誰。

到了那天約的餐廳,程奕在門口接到我,上到電梯才笑著輕輕拋來了句,「是你認識的人。」

看他這樣的笑容,我一愣,心裡浮出孟綺的名字。

服務生引我們到角落座位,一個嬌小身影背向我而坐,聽見動靜轉身站起,朝我羞澀地一笑。

是傅小然。

那時候我定是驚詫得傻眼,引得她捂嘴笑了起來。

我真是想破頭也想不到,程奕和傅小然,兩個人居然早已不聲不響開始地下戀情,瞞過所有人耳目,甚至瞞過對程奕一直留心的孟綺——誰會去注意傅小然這個安安靜靜的女孩子呢,從不主動接近上司,遇見紀遠堯更是低頭說話,日常在公司幾乎沒有與程奕直接打交道的機會。

他倆請我吃飯,是為了謝媒。

那次度假,正是我臨時起意,為迴避與孟綺同住的尷尬才把她叫上,才讓程奕注意到眼皮底下還有這麼個恬靜溫柔的傅小然。所有人都以為孟綺和程奕走了那麼近,多半有一腿,卻沒想到孟綺是活脫脫做了幌子。

程奕有這份城府我毫不意外,震驚的是傅小然竟也能不聲不響,瞞得我們密不透風。

如今他們辛苦維持的地下情也算修成正果,程奕不需要再那麼謹小慎微做人,終於大大方方承認傅小然是他的朋友——而在前天,傅小然剛剛辭去工作,離開了公司。

如果不辭職,應該很快就能升為主管。

看上去她辭得並無遺憾,往後雖然要從頭開始,也顯得充滿信心。

撇開錯愕,撇開對程奕的個人看法,我想還是為她高興的。

但在程奕走開接電話後,小然卻望著我,問我,「安安,會不會我覺得是故意搭上高層,想釣金龜婿的那種人?」

我啞然失笑,倒真沒有往上頭想,「天?我不覺得你有這覺悟。」

小然卻沒笑,幽幽說,「他們恭喜我的時候,那眼光……我知道的。」

「人之常情,隨他們愛怎麼吧。」有不知說什麼好,想著開個玩笑安慰,「別人嫉妒也應該啊,閃閃一隻金龜,就這麼不聲不響被你捉回去。」

「唉,你也這麼說!」小然拍著額頭直苦笑。

我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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