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快畢業的寒假,真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聚會。

當然,民工和流氓齊飛,算是整個同學聚會的特色。

我一向有輕微的社交恐懼症,看到陌生人會不由自主的沉下臉,不說話,只是禮貌的笑笑,而我認人的方式也一向的主觀,武斷,一旦印象根深蒂固,實在是難以被扭轉。

第一眼,電光火石之間,我就會判斷,靠近還是疏遠。

對薛問樞,第一眼我就控制不住的想靠近。

大概每個人都是有另外一個自己隱藏在靈魂的最深處,與自己平常的樣子完全相反,那個陌生的孩子會在熱鬧鼎沸,快樂甜蜜的時候忽然閃出個影子,他附在耳邊悄悄的對你說,「你真的快樂嗎?」

此刻,熱氣騰騰的火鍋店裡,飄香的麻辣味和熏人的煙草味都沒能把我的興緻提到最高,因為我身體里的那個壞孩子在黑暗處悄悄的問我,「施莐,你現在快樂嗎?」

我一點都不快樂,我居然還想著八級考試的人文知識,我把「菲茲迪拉德」那傢伙寫的東西都快忘記的一乾二淨,我已經背了三遍了,可是除了他的糟糕的Ameri Dream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那邊的學醫的一個男生還在跟班裡的女生討論整容的問題,這位老兄就是學的整形專業,他感嘆道,「這兩年,凡是事故創傷來整容的越來越少了,全是些要漂亮的小姑娘。」

「我覺得我的下巴長得太丑了,怎麼整啊?」

「一般是注射玻尿酸墊下巴了,你把臉側過來,標準的是鼻頭至嘴唇延至下巴前緣成一條直線,下巴較鼻頭向後內縮約十度,我看看你的咯。」

「我也要看,幫我也看看。」

看著那群女孩子爭先恐後的樣子,我就想到了薛問樞的「花瓶」論,不由得莞爾。

不知道那傢伙在幹什麼,我掏出手機給他發了個信息。

席間大家問道了各自的去向,胖子說,「我就在這裡工作,銀行系統的,家裡找的。」

眾人有羨慕有嫉妒的。

秦帥抽了口煙,慢悠悠的說,「老子根本找不到工作,我天天網投,等面試都等的快石化了,好容易等來兩個,結果人家一看我的學歷,說,我們想找大專的就夠了……我操!早知道老子就去讀個大專也比這破大學好。」

「不是說大學畢業就失業嗎,我看就那麼一回事!」

熊二說,「我待業!靠,我之前去一家公司做了三個星期的銷售,媽的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死皮賴臉的跟哈巴狗一樣,陪客戶喝酒都喝酒精中毒了,我家人說就讓我回來,找工作也容易點。」

班長問,「你們多少人回這裡工作的?」

很多人都舉手示意,大家相視而笑,「靠!暑假又可以聚好幾桌了!」

這時候,陳瀟寧走過來坐到我旁邊,我默然的看了一眼,他笑笑並不在意,「施莐,你找到工作沒?」

我淡淡的回答,「不知道。」

他又笑道,「找到就是找到,什麼叫不知道。」

「春節前我在新西方面試,批課,不過還沒過委員會,沒能確定下來,所以不知道咯。」

「新東方?」他有些驚訝,繼而又笑起來,「真厲害,你剛上大學時候就說要去新東方做老師,沒想到你現在真的去了,恭喜你。」

我打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我還沒定呢,也可能不去,你呢?」

他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我?不知道啊。」

我疑惑的看著他。

他解釋道,「你知道今年工作太難找了,我的專業又不是什麼好的,唉,我爸媽是打算讓我回來工作,可是又沒有什麼合適的,我想畢業後再說咯,反正天無絕人之路嘛。」

我輕輕的笑道,「你可真是樂觀。」

「不樂觀有什麼辦法呢。」他懶散的靠在椅背上,「……我也想考公務員,只是競爭的人那麼多,職位又那麼少,太難了。」

不是考試難,也不是競爭殘酷,只是你從來都不肯努力,只知道伸手拿來你想要的東西,我心裡這樣想著,可是什麼都沒說,我抿了一口茶,淡淡的回到,「反正你加油。」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信息原來是薛問樞的,他回到,「我……去醫院的,結果醫生說我是慢性咽炎急性發作,好難受啊,我都病了一個星期了,怎麼還不好啊!?」

說話口吻跟一個三歲孩子撒潑耍賴一樣。

我不禁的「噗哧」一下笑出來,陳瀟寧的眼光若無其事的湊過來看,還問道,「什麼事那麼好笑?」

「沒什麼。」我收起手機,「我弟弟談女朋友被他媽知道了,多好玩。」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所以我選擇了對他隱瞞。

「他多大?」

「高二。」

陳瀟寧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才高二啊,這麼早?」

我撇撇嘴,「早戀未必不好啊,不是有一句話啊,我想早戀的時候已經晚了,小孩子雖然不懂什麼情情愛愛的,但是感情比哪個時候來的都真。」

他張了張嘴,還是沒說什麼。

陳瀟寧,是我的初戀。

年少的時候,彷彿能記住的事情很少,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因為異地而變得更加的寶貴,卻通通在失去之後被我選擇性的遺忘。

那時候的我們兩個,應該是很多人都羨慕且嫉妒的對象:高三的同班同學,我坐在他前面的右邊,一轉頭就可以看到他偷偷的在語文書里夾著《武俠》;一靠近就可以聽到他悄悄的跟我說,晚上我跟胖子他們去吃小炒,你去不去啊;還有,可以理所當然的享受他帶來的餅乾,冰淇淋,好看的便簽紙和漫畫書,甚至是作業的答案。

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般的自然。

可是卻很少有人知道,我們的齷齪也有不少。

可是原來的我並不知道,我上了一所相當好的大學對他來說,無形中增添了他的壓力,而我在學生會風生水起,竟然讓他從骨子裡感到自卑,而我對一切渾然不覺。

兩個人在磨合中互相的退讓,可是那股冷凝的氣氛越積越厚重,終於第一次的爭吵在冷戰中爆發不可遏制,最後兩個人都累了,怒火也煙消雲散。

那年寒假,兩個人面對面的坐著,我看著陳瀟寧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湧出一種捨不得的衝動,他大概也是,於是又重歸於好。

可是,一次的齷齪,彷彿一根鮮血淋漓的導火線,將那些不滿,鬱悶,惱怒一股腦的串聯在一起,兩個人儘管冷靜克制,終於走到了崩裂的邊緣。

而將我們推向深淵的,就是陳瀟寧的移情別戀。

很多年後我都不敢去想那個分手的夜,連鼓起勇氣在腦海中重播一遍的勇氣都沒有。

可是,我竟然在一年後能夠微笑的跟陳瀟寧打招呼,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把對他的溫暖轉移到了另一個人的胸膛。

那個人就是徐可林。

大概每個女孩子到了我這樣的年紀,都會這樣看待自己喜歡過的男生。

初戀是最美最甜的,可是一圈子下來卻發現初戀只是自己腦海中杜撰的那個人的倒影,而想像中的,卻不是最適合的。

下面的過程就是不斷尋找合適的男生,有人說初戀是最刻骨銘心的,而徐可林之與我,也許是我生命中最難以抹去的劃痕。

佛曰,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因為得不到,所以最刻骨。

陳瀟寧沉默了一會,又站起身去了別人身邊,和他們談笑風生,我掏出手機,發了個信息給薛問樞,「你晚上出來么?火鍋吃的太膩了,我想吃雞絲辣湯。」

「好啊,好啊!」連打了幾個感嘆號,他明顯的很激動。

「幾點。」

「你現在在哪裡?」

「小肥羊,同學聚會,你們班聚過了?」

「聚過了啊,他們集體去洗澡的,還吃自助,我沒去。」

「為什麼不去?」

「幹嘛要去,要抒發下老子發達了,衣錦還鄉之類的封建官僚思想么?……高中我們班沒幾隻好鳥,去了只能聽鳥叫。」

「……薛問樞,你這個毒舌。」

火鍋的餘韻慢慢的冷卻下來,可是同學的酒越喝越來興緻,鬧騰到最後竟然喝起了交杯酒,我懶懶的躺在椅子上,心想什麼時候這場鬧劇可以結束,晚上要去吃雞絲辣湯,——恩,還可以加兩籠三丁包子,忽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施莐,施莐呢?……」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我不明所狀,男生在一旁起鬨,「施莐,跟陳瀟寧喝交杯酒!施莐!」

我笑笑,搖搖手,「不要,你們別鬧了。」

可是別人不依不饒,七嘴八舌的慫恿我,「施莐,你太不給陳瀟寧面子了,喝一杯意思一下,你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起鬨著還有一杯啤酒塞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