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寬大的沙棗樹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藍天碧日,白雲如絲。

午後微醺的風吹得人昏昏欲睡。

我慢吞吞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環視四周。

這裡分明還是那片遇到商隊的海子!

正是中午日光最烈的時候,太陽照射在水面上,泛著粼粼波光,宛如打碎了一大面鏡子。

有人坐在樹下編草繩玩,是夏庭秋。

夏庭秋轉頭看到我,笑了一下,說:「睡醒了?你可真能睡的,一覺睡到大中午。」

我看他身上穿著的還是原先那件淺藍長衫,心裡隱隱鬆了口氣。

我喃喃:「我這是死了嗎?」

「胡說什麼呢!」

我轉身,看到封崢坐在水邊樹蔭下,正笑盈盈地望著我。

「你真是睡得太久了,都糊塗了。過來洗把臉吧。」

我慢慢走過去,邊說:「我剛才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

「夢到了什麼?」封崢問。

我撓了撓頭,也覺得好笑,「夢到咱們順利回了京城了,然後有吃有喝的,都很開心。然後,突然有一天,你帶著兵過來,要抄我的家……」

封崢聽了,笑道:「是呀。皇帝終於出手,奪了兵權,要查辦了你爹。」

他的話陰森森的。我打了一個激靈。四下突然變得極其安靜。風聲,水聲,樹葉的沙沙聲,全都消失不見了。

封崢這時站了起來,轉向我。我看到他胸膛上儼然插著一把匕首。

我大駭,連連退步,一下撞到一個人的身上。

廖致遠扶住我,輕聲細語地說:「郡主,你怎麼又回來了?」

「不……」我總喉嚨里擠出一個字。

封崢依舊溫和微笑著,抬起了手,握住胸前的匕首。

我大喊:「不要——」

他已猛地將刀拔了出來,霎時鮮血迸射,將我的視線全部染紅。

我一退再退,腳底一空,直直落了下去。只見封崢面無表情地站在坑邊看著我,胸前鮮血長流。我想呼喊,喉嚨卻似被什麼東西堵著,發不出半點聲音。黑暗轉瞬就將我徹底吞沒。

暈眩之中,有人用冰涼的手輕觸我的額頭。

「大概是魘著了……」

「……仔細伺候著。」

「公子放心。」

那說話聲忽遠忽近,我在天旋地轉之中,腦子裡忽然湧入一絲明清,猛地張開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細白布紋的簾帳。

我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

不是應該被關押在天牢里的嗎?

還是如今的天牢修得這般好,我們這些死囚都有軟鋪高枕的待遇了?

房間里沒人。剛才聽到的說話聲,玄幻的就像是我做的夢一樣。我試著動了動手腳,發覺渾身酸澀不堪,勉強坐起來,已是累得氣喘吁吁了。

長這麼大,很少這麼虛弱過。我仔細回憶,之前不過是被人在腦袋上敲了一下,頂多被敲成一個傻子,沒道理渾身乏力呀。

我便試著運功,發覺渾身經脈阻塞,體內有股亂流,我一運氣它就到處亂竄,疼得我直冒冷汗。

大爺的,我就知道被封了穴,沒準還下了葯。

未免太小題大作了。我雖然跟著師父學了武,可也不過是點花拳繡腿,只能用來翻牆爬樹,捉賊打流氓。真要拘禁我,拷我一個鐵鏈子便是,還用得這下這種狠手?

我一邊胡思亂想著,抬頭望見屋裡的凳子上還放著我之前穿的那件衣服,袖口有暗紅的斑點。心裡突然像是被人狠捶了一拳。

那血是我娘臨時死前吐的。

昏迷前的一切如走馬燈一樣飛速在腦海里回放。

夜奔,回城,見到封崢,抄家,娘自盡,我親手刺了封崢一刀

耳邊似乎還迴響著晚晴的驚叫。

對了,晚晴,還有爹。他們在哪裡?

我又在哪裡?

我掀起被子,吃力地下了床。兩條腿像是被抽了筋一樣發軟,我站著走了兩步,支持不住朝地上倒去。心急之下,手把旁邊的桌布一併扯了下來,茶壺茶杯一股腦跌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一個女孩子驚慌地跑進來,叫道:「陸姑娘,你怎麼了?」

她還未跑到我跟前,另外一個人搶先一步衝過來,將我一把扶起。  我抬頭一看,扶著我的人正是廖致遠,下意識一把將他推開,身子往後縮。不料手按在了碎瓷片上,一陣尖銳的疼痛,抬起手來,血已經流了出來。

廖致遠的眉頭猛地一皺,一把扣住我受傷的手,把我拽過去。

我怒道:「姓廖的,你搞什麼名堂?」

廖致遠不理,輕而易舉就限制住了我的掙扎,手一抄就把我抱了起來。

我使勁掙扎,可是收效甚微。旁邊的姑娘急忙叫:「公子,公子,陸姑娘還病著……」

「草兒?」我這才發現這個婢子也是我所熟悉的人。

「婢子見過陸姑娘。」草兒匆忙行禮,「姑娘您身子不好,切莫太激動了。」

我叫罵:「一派胡言,廖致遠,你放我下來!」

廖致遠置若罔聞。我怒不可遏,又沒辦法。想我若身體還好,可以把他拎起來就丟到窗外無。現在手軟腳虛,也只有任人欺負的份了。

廖致遠抱我回到床邊,將我小心放在床上。我一離開他的手,反手朝他臉上扇過去。

啪地一聲脆響,廖致遠的頭偏向一邊,白皙的臉上隱隱有點泛紅。我力氣不大,不過他也並沒有躲。

過了片刻,廖致遠才把臉轉過來。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低垂著眼帘,刻板地說:「陸姑娘身體不好,還請好生休息。」

我聽這著聲「陸姑娘」,氣更不打一處來,拽著他的領子把他扯過來,劈頭一頓咆哮:「這裡是哪裡?我爹呢?我妹妹呢?你這是弄得哪出?」

廖致遠好性子地由著我朝他臉上噴唾沫,慢條斯理地說:「魏王貪污受賄,叛國通敵,已抄家。王妃自盡,瑞雲郡主因行刺官員,業已伏誅。從此以後,這世上沒有了瑞雲郡主,只有陸棠雨了。」

我聽得彷彿身浸在冰水之中,寒顫陣陣,好半天,才顫抖著說:「你……胡說……」

廖致遠木著臉沒說話。草兒怯怯插了進來,「陸姑娘,這都是真的。」

我送開了廖致遠的領子,「我爹他們呢?」

「已關押在天牢了。」廖致遠答道。

「那我這是在哪裡?」

廖致遠終於抬眼看了看我,說:「這是我在京城的一處別院。」

我盯著廖致遠,聲音有點發抖,「你竟然一手遮天,把我一個大活人弄到這裡來?」

廖致遠沒說話。

我恍然大悟。

他再厲害,不過一個吏部侍郎,他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能力。

我說:「是皇帝?」

廖致遠還是沒說話,也算是默認了。

我氣得又拽住他的領子,使勁搖他。

「皇帝安的是什麼心?為什麼不把我一起關天牢里?你……你們早知道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騙我的是吧?虧我還拿真心待你們,將你們當作朋友。一群狼心狗肺的,幹嗎放過我,讓我和我家人一起死了好了。逼死了我娘,現在卻假惺惺地來我面前做好人。呸,我不稀罕!」

我雖然憤怒,可力氣實在不大,。廖致遠半跪在床前,一動不動。我揚手又要扇他耳光,草兒衝過來抓著我的手。她看著纖纖文弱,卻是個練家子,一下就扣住了我的脈門,讓我彈動不得。

草兒還楚楚可憐地哀求道:「陸姑娘,公子也是聽命行事,您不要怪罪他。」

「草兒,不要多事!」廖致遠低聲道。

草兒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搖頭道:「陸姑娘,公子也不容易。您現在身子也不好,若病重了,皇帝又要怪罪公子沒把您照顧好。」

我抽手,冷笑道:「蕭政那昏君,我管他去死。」

廖致遠冷著臉,假裝沒聽到這句話。他乾巴巴地說:「還請陸姑娘保重身子。在下還有事,先請告辭。你有事吩咐草兒就是。只是這幾日局勢亂,還請陸姑娘不要出門走動。」

我大怒,「這是軟禁了我嗎?」

廖致遠為難道:「陸姑娘,這也是為你好。」

他轉身,逃一般地朝外面走去。

我忙喊:「等一下!」

廖致遠站住了。

「我爹他們……」

「王爺和王府家眷現在已關押在天牢。判決尚未下來。」

「那我娘呢?」

「你外公羅老將軍府已經派了人,將王妃和郡主遺體接走了。皇帝格外凱恩,允許羅家將王妃和郡主厚葬。」

我聽了,不禁哼笑一聲。想必是他們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具女屍里頂替的我。不過想到我娘身後能走得體面,我心裡也頓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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