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封崢這一去,大半天都沒回來,應該是和美人品酒彈琴、吟詩作對,好不逍遙快活。

我在院子里悶得無聊,把茶和點心都吃完了,然後乾脆跑去後院廚房看廚子們殺豬。

因為夏荷她們死命攔著,我沒能走得太近了。不過那廚子刀法十分利落,先是一把快刀捅了豬的心臟,放了血,然後嘩啦一下開腸剖肚,那一大堆冒著熱氣的下水嘩啦流到地上。再然後就是把豬大分數塊。

夏荷她們膽子小,看得戰戰兢兢,花容失色。我反而還吩咐廚子道:「豬嘴巴和耳朵都拿去鹵了。那血和肚皮肉也不錯,今晚就拿來下火鍋吧。」

廚子連聲應著,又問:「郡主,下水要不要?」

我說:「把豬肝和腰子洗乾淨了,用泡椒爆炒也好吃。」

隨後我又和那胖胖的廚子一同探討了炭火烤魚、荷葉燜鴨、椒鹽小排等南方菜的作法,再把南北菜系的相同和不同之出拿出來議論了一番,最後得出了我們南方菜精緻、美味又健康的結論。

我和廚子一見如故,這胖大叔心情大好,還耍了一套庖丁解豬的刀法給我看。我在旁邊使勁鼓掌叫好。

夏荷忽然拉了我一把。我莫名其妙地轉頭看她,卻發現封崢正站在我身後不遠。

丫鬟和廚子一溜煙就跑不見了,後院里只剩我和封崢。

我慢吞吞走過去,呵呵笑了兩聲,「你回來啦?正好,今天殺了豬,我叫他們把耳朵鹵了。我記得你十分喜歡吃的。」

封崢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伸過手來,幫我彈了一下衣服上的灰。

我想他大概又要開口數落我,沒想他說:「我吃了才回來的。」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是為他沒數落我而高興,還是為他吃了飯而失落,只好僵站在那裡。

封崢看看我,低下頭,然後又抬頭看看我。我也那麼傻乎乎地看著他。

他嘆了一口氣,「好好,我陪你吃飯,好不好?」

我這才展露笑臉了。

我們倆慢慢往內院走去。天色還早,院子里也沒什麼人,到處靜悄悄的。我見小金叼著一隻鳥一樣的東西從牆上跳過,還不忘回頭瞟了我一眼。

我被它逗得笑了一聲。封崢回頭問:「怎麼?」

「哦,沒什麼。」我忙搖頭,「那個,你今天還順利吧?」

「唔。」封崢應了一下,「也就是聊了陣天。」

聊的什麼,還拖到吃了午飯才回來?

我一時嘴賤,問:「國師人怎麼樣?」

「挺好的啊。」封崢立刻說,臉上一下就放出光芒來,「她知識淵博,談吐儒雅,待人又溫和有禮,真不愧是名門之秀。哦你知道嗎?她原來並不是北遼人,而是出生在離國,後來因為名聲太甚,才被……你怎麼不走了?」

我站著,抱著手,頭微低垂,視線卻上挑,直直盯著他。這種表情我也常在我娘臉上看到過,不過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效果怎麼樣。

結果封崢顯得莫名其妙,「你眼睛怎麼了?」

「我沒怎麼。」我悻悻地收了眼光,酸溜溜道,「既然談得那麼開心,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天色快暗了,我繼續留下來,怕壞了國師的名聲。」

我忍不住繼續泛酸水,「你倒真為她著想,人家不定還指望著你多留一陣子呢!」

「你怎麼這樣說人家?」封崢不悅,「國師大人不是那種輕浮之人。」

「我不過隨便說說,倒這麼急著為人家辯護了。」我繞過封崢徑直往前走,才走兩步,就被他拉住了。

「你這是發的什麼瘋?」

我一聽,頓時怒火中燒,「我發瘋?我不過問兩句你就當我發瘋?對不住了,我這人說話就這樣,沒辦法像人家談吐儒雅,口燦蓮花。」

我一把推開封崢,提著裙子朝內院跑。封崢叫我,我沒理,一溜煙就不見了。

後來我回了房,以為封崢會過來找我。可我左等右等,等到天黑了,該吃飯了,鹵好的豬耳朵也端上桌了,也沒等到封崢的消息。

我氣都氣飽了,娟子還小心翼翼問要不要把豬耳朵給封崢送過去,我一把搶過盤子大口吃起來。

吃得正起勁,忽然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外面院子傳來:「借酒消愁愁更愁呀。」

夏庭秋背著手一派風流公子的架勢,邁進房來。我把油膩膩的臉轉過去,他身形一頓,腳踩著了門檻,差點跌一跤。

屋子裡的姑娘們都噗哧笑了一聲。我被他這麼一鬧,心情也好了點。

「你這麼早就吃過了?」我問。

「吃是吃過了,不過……」夏庭秋看到了我手裡的滷肉,露出垂涎之色,「來得早,倒不如來得巧。來來,給我一雙筷子。」

夏荷拿了筷子遞過去,夏庭秋還沒接到手,就被我一把搶著,刷地一下丟出門外了。

「啊呀呀!」夏庭秋跳起來,又在我攝人的目光下坐了下來。他扯著桌布角,一臉小媳婦樣,道:「我的好師妹,這你也不能怪我呀?當初同意他去赴會,也有你的一份。如今他對那妖女動了心,你當初不也估計到了的嗎?」

我只笑不語,拿著筷子輕敲碗沿。夏庭秋趕緊站起來給我添了一碗飯。

他繼續說:「你倒也不用如臨大敵的樣子。男人嘛,誰沒幾個紅顏知己?公子哥兒玩的就是這個調調。他再是清高自愛,和美人喝酒聊天也不是做不得的。到時候我們回東齊,那美人又不可能拋下這裡的一切跟著他私奔。」

我沒好氣,轉頭把侍女全都支走了,對夏庭秋說:「你以為我擔心什麼?我是擔心他這樣,我們的計畫就要擱淺了!」

「死鴨子嘴硬。」夏庭秋眯著眼睛看我,「你要真喜歡他,這就衝去告訴他。憋在心裡沖我發火,算個什麼事?」

我又是委屈又是傷心地,呢喃道:「那麼唐突,我怎麼說得出口?」

「你不說,就永遠說不出口。」夏庭秋大口吃著,言語含混道,「我是並不覺得他有多好,只是因為你是我小師妹,你要喜歡他,那我也只有試著接納他。雨兒,師兄我不忍心見你這麼難過。」

我嘀咕:「我……他分明都對我沒意思啊。」

夏庭秋白了我一眼,「平時看著那麼機靈的,關鍵時刻腦子都被豬吃了。行不行,不去說怎麼知道?」

「萬一被拒絕了,多丟臉。」

「又不會掉塊肉。再說你的臉早就不知道丟了多少次了,到時候師兄給你撿回來安上。」

我又好氣又好笑,抓了一塊鹵豬嘴巴朝他扔過去,被他一把接住,丟進了嘴巴里。

「硬了點。」夏庭秋叭嗒了一下嘴,「火候還不夠啊。」

吃完了飯,他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干坐著,抿了兩口清酒,愈發覺得無聊了。

正是月頭,外面天空里懸掛著一輪圓圓的大月亮。

小時候女師父叫我們幾個拿月亮來寫詩,晚晴寫「玉環原是天上物」,只有我寫「白面饅頭掛天空」。同窗們笑死了,女師父還打了我手板心。

我臉皮素來厚,手疼了就吹吹,照舊嬉皮笑臉的。抬頭就見小封崢一身青衫站在私塾門口,正輕蔑地笑我。我覺得我大概從那個時候起,就很想朝他臉上扔馬糞了。

夏庭秋問,我到底喜歡他什麼?他是對我溫柔了,還是貼心了?我還真回答不上來。

我倒是想,我和晚晴從小到大,興趣愛好從來沒有一處相同的,連模樣都不像,沒想如今在封崢這裡卻找到了共同點。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我聽夏荷說,封崢又收到了國師的信函,請他去京城戲樓聽大鼓。第三天,約了他去賞臘梅。第四天,又邀請他去城郊遊湖。

這北國才開春,小風刮著還冷颼颼的,游勞什子的湖啊?

不過封崢還是屁顛屁顛地跑去了,一點都沒猶豫。他這幾天腦子發燒得厲害,神智全模糊了,一提國師就滿臉帶笑,直夸人家多好多妙,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和美人過從甚密似的。

你說這人傻不傻?當初在北遼皇宮裡,那北遼帝對國師美人是什麼態度,他又不是沒看到。天下美人何其多,他怎麼那麼想不開,和去皇帝搶女人?

若不是我那把馬糞把他砸傻了,就是什麼時候腦子被驢踢過了。

我對夏庭秋說:「游吧!好好游!最好來一陣邪風,把船吹翻了,你趕緊跳下去到那國師身上把寶印搜出來。咱們這就大功告成了!」

夏庭秋忙道:「我傷風才好。這麼冷的天,我才不要下水呢。」

「說笑的,你還當真了。」

夏庭秋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出餿主意:「完全可以帶人去事先鑿了那艘船。到時候等他們划到湖中心,船往水裡沉,他們兩人都要淹成落湯雞……等等,封崢可會水?」

「會。」我有氣無力地說。

「那就不行了。淹死倒不要緊,成全了他英雄救美那才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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