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故人再相逢

「以麗河為界,就是大魏了,不過這幾年,麗河乾枯,不必乘船,直接走就是了。」李容治看看車外天外,吩咐車外漢子。「今晚不用趕路,在附近小鎮留宿,一早再過河吧。」

門外侍衛領命而去。

徐達坐在車內一角,笑道:「多謝王爺體恤。」

「二姑娘看似康復,但面容尚有些許蒼白,這一路上多有不便,請不到真正的好大夫,等到了大魏還是請大夫徹底檢查一番才好。」

她瞟瞟他,心知他對西玄大夫沒什麼信心。西玄大人壽命約莫五十上下,能活到六十已是極限,但大魏不同——

她微地傾向他,神秘兮兮地問:

「王爺,聽說大魏的老人家真有人活到七、八十?」

她略帶孩子般好奇的神色,令他嘴角變起。他道:「人生七十古來稀,但大魏確實不只一人活到七十,我記得當年一路到西玄的路上,曾在大魏國土內遇上好幾個近八十的老人家。」

她眨眨眼,有點不可置信,又問:「滿面皺巴巴?」

他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滿面皺巴巴。」

「貝齒掉光光?」

「這我倒沒注意。」他輕笑出聲。

她揚揚眉,不予置評。她是井底之蛙,身在西玄京師十九年,幾乎不曾見過什麼七十歲的老人家。在西玄王十已算老了,父親顏面雖是保養得宜,但也有五十五了,這也是父親近兩年放棄再生孩子的原因。

活這麼老做什麼呢?臉皺到親人都認不出來了,牙也掉光光,連床也上不了,活到那時實在人生乏味,還不如像西玄這般,把生命全在年輕時候燃燒殆盡。

她又偷覷一眼李容治。光想像這麼俊俏秀美的男兒滿臉皺紋開滿菊花的模樣,她就先行崩潰了。

不過顯然,西玄皇室非常喜歡菊花盛開在臉上的老樣兒,時時派醫者前往大魏取經,盼能在臉上多開幾朵花。

也難怪李容治不怎麼信賴西玄醫者,西玄大夫下藥治病習慣下重葯,在最快時間裡將體能提到最佳狀態,就像她現在,任誰也看不出在短短几個月內她曾七孔流血過。

她又眨眨有些模糊的目力,有事沒事就翻翻李容治丟給她的大魏典章制度。

大魏的制度跟西玄沒什麼兩樣……唔,民風稍稍保守了點,難為李容治這保守的皇子在開放的西玄熬過那麼多年。

典章制度里沒有提及現念大魏皇室的恩怨情仇,她偶爾聽臨秀提及,大魏一王一後十二妃,五名皇子,李容治排行第三,本來他與皇位無緣,但去年大魏太子失德,龍顏不只大怒,怒極下廢去太子,本有意改立二皇子,但最後竟在今年立了李容治為太子。

刀子記得臨秀說到此處時,巧妙地避開原因。她想,多半是李容治暗地卻了什麼手腳,也或者,是大魏朝中他收買的人心太多……

天下各國皆有默契,若然貝子成王,是要送回去的,再由其他世子或皇族擔任質子,但,這僅僅也只是口頭上的默契,從未實踐過,因為各國交換的質子多半都與皇位無緣。

他朝他溫笑道:「二姑娘何以如此打量我?」

她偏頭,任著一頭青絲自由蜿蜒在車上。道:

「徐達在想……以往在西玄曾聽說大魏一王一後制,雖然已經有好幾任君王不再依循這制度,但大魏皇帝先迎正後,再納妃子這制度沒有變動過。君王在迎正後前的男女情事,自是有人記錄得清清楚楚,在大婚時將這份記錄呈給皇后……王爺,這對男人來說真真辛苦了些。」

車門外的臨秀聞言,連咳好幾聲。

民風保守,民風保守啊!徐達打量但笑不語的李容治。

自她康復後,李容治一天里總有半天以上跟她耗在同一輛馬車,車簾是掀起的,以表各自清白。

當然,所謂的各自清白,不如說,是李容治的清白吧,她所過寬敞的馬車,足夠兩人在裡頭翻上兩滾了,她又覷著那面目俊朗、風神秀雅的李容治。

多虧她意志堅定啊,未來的大魏皇后該感謝她,要不,依李容治這般親切的收買手法,她要開口把車簾放下,兩人在車上滾一滾,不知這個未來皇帝肯不肯以這方法犧牲一下徹底收買她?她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好笑。

她有些倦意,遂托腮倚倚著小桌閉目。

輕暖暖的視線落在她面上,想都不用想是誰在看她。看吧看吧,她已經什麼都不介意了。

「二姑娘的眼睛可要多多休息才好。」

她嘴裡含糊地應了一聲,意識慢慢散去。

有什麼溫暖的東西輕點她的臉頰,她下意識地緊緊握住。

這真像是她神志不清那時溫暖的感覺,只有在那時,誰也傷不了她,誰也利用不了她。只恨那樣的日子太短,如果一輩子都能忘了自己叫徐達有多好。歡歡喜喜,無尤無慮,可異,真的好可惜……現在只能在夢裡夢見這份溫暖。

「王……」臨秀張口欲言。

李容治看了他一眼,眼兒輕變,示意臨秀合上車簾,遮住些許陽光。

臨秀一向忠誠,即使覺得略略不妥,也是仔細拉上車簾。

陽光立時撤出車內,兩人隱在昏昏暗暗的密閉世界裡。

李容治看著他神色隱隱帶著滿足,自己的右手就這麼被緊緊攥在她頰旁,撫平她心底每一道傷痕的渴望……她輕淺的呼息忽地拂過他的指腹,令得他手指微地一顫。

他收起心思,右手仍任他抱著,繼續翻著他的書。

這是西玄人,那是大魏人,這是大魏人,那是西玄人……徐達看得目不暇給,可謂眼花繚亂。

「兩國交界總是如此,相互貿易、通婚,甚至今日在這裡過節,明天趕過河去過大魏節度也是有的。」李容治坐在簡陋的怕鋪里,暖笑道:「二姑娘要認人也容易,衣著上很好分的。」

徐達應了一聲,觀察個老關天,笑道:

「西玄人高了點,大魏人矮了點。」

在旁的臨秀面部一抽,直著腰地站著。

李容治只是微微一笑。

她又道:「感覺上,西玄人奔放了點,大魏人娘腔細緻了點。」

臨秀的臉皮抖了兩下,看向好脾氣的自家王爺。

「西玄男人步伐大了點,大魏男人走路太斯文了。」

臨秀終究憋不住了插嘴:「二姑娘這話未免太虧大了點。這天這麼黑,你看得仔細么?」

徐達看他一眼,指指臨秀,再指指另一桌獨自用怕的烏桐生。

「下馬車時我看大公子走兩步,你就要走三步,我確實數得仔細。」臨秀清秀的臉龜裂了。

李容治失笑道:「臨秀只懂幾套拳腳刀劍的功夫,烏大公子是天生才,武藝超群,兩方比不得的。」

「……您這位侍從不是……」及時住口。

「嗯?」李容治見她不好意思說,遂笑:「但說無妨,臨秀也想知道。」臨秀熬不住好奇,點頭。「二姑娘請說。」

「那個……你不是公公么?」

臨秀的臉黑了。

李容治微笑道:「臨秀自幼是我伴讀,我來西玄時,他也自請一塊來,不是太監。」

「原來如此。」她心不在焉,順手放下筷子。她對乾巴巴的晚飯興緻缺缺,隨使囫輪吞棗幾口了事。

李容治看也桌上碗里沒有海鮮的怕菜一眼,嘴巴動了動,終究任她去了。

「客官趕巧,今兒個是咱們村落的求愛節。」老闆笑咪咪地奉上草編的面具。「瞧,載上這面具,任何人都有在今晚向你求愛。」

徐達愣了下。「求……愛?那個……」兩根手指打結糾纏。「一男一女赤裸裸,這樣的求愛?」

李容治掩嘴輕咳一聲。

稍遠桌的烏桐生往這頭看了一眼。

老闆非常熱情地點頭。「美姑娘,今年姑娘少,你要不要也一塊參加?只要戴上面具,就是求愛節里的男女,你要喜歡上誰,就可上前求愛。記得,別找沒載面具的,有些害臊的大魏男子都是趁這節日趕來求愛。等天一亮,雙方都沒有離去,下一步就可談婚事了,不是我要說,去年至少好幾對成親了。來來,姑娘要有興趣,我這裡還有面具,人人都可去,不過……今年姑娘少了點就是。言下之意就是盼他們這一隊客人里的男子還是留在這裡,把機會讓給本地人。

徐達見老闆熱情到連哪裡是熱門求愛景點都指點出來,還說明哪裡可以滾得舒服點……

「這真是太奔放了……」她讚歎道,明亮大眼卻是一閃一閃,異常感興趣。反正那種一生一世的情愛與她無緣了,露水姻緣似乎也是不錯。

她想摸摸這草編的面具,李容治以為她要戴上,指腹壓住那面具。

她抬眼看他。

他笑容可掬道:「這裡的人,哪個配得上二姑娘?」

「唔……」她笑著收回手。「也是,我不該貪這個心,這裡的人都是好人家,別浪費在我身上了,等到了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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