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堆積到那麼厚實的雪,一意孤行的從茫茫的天際飄落,還有透骨冰涼的空氣,斜斜密密的把整個人包圍住。

所幸的是,手邊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溫度,讓我在飄雪的冬夜找到溫暖。

這是日本北海道的著名的小樽運河。

無數次在古舊的老電影里看到歐式的煤油路燈,漆黑細長的柱子安安靜靜的在時光的輪迴中守候心底的那份堅持,遍地厚厚的積雪,昏黃的燈光從遠處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順延著運河嫻靜的曲線,這一切都溫情的讓人落淚。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的從運河邊走過,一路都有燈光相送,腳下是綿軟的細雪,那些簌簌的雪花飄落在發梢眉間,用來懷念一個人,一輩子,再適合不過。

小樽有一家非常著名的音樂盒堂,這是音樂盒專賣店,店裡陳列展示及販賣由世界各國收集精緻的古董與現代的音樂盒,一路看下來,陳列著精緻的音樂盒,寶石盒、動物玩偶、時鐘、陶器等精品,樣樣都可以找的到,讓我看了不住的讚歎。

當我正在對大廳里陳列的音樂盒讚嘆不已的時候,想花錢買下其中一兩個,顧宗琪故作神秘的湊在我的耳邊,悄悄的對我說,「夕夕,還有更好的我帶你去看。」

我有些意外,跟著他來到一間工作坊似的屋子裡,裡面擺放格式可以選擇的零件和裝飾物,服務小姐跟他說什麼,然後他笑著跟我說,「可以自己選零件,做獨一無二的音樂盒。」

「可以自己挑選做嗎?連音樂也可以選嗎?」

「恩,音樂盒的音樂可以自選的,可以自己錄製,很特別的。」

我轉轉眼珠,「可以錄製什麼歌,卡農?」

「可以啊,也可以錄製婚禮進行曲的。」他笑的一臉狡黠,「我也做一個好了。」

「你敢!」我瞪著眼睛威脅他。

顧宗琪笑著搖搖頭,「看你又想到哪裡去了,今年不是你乾爸乾媽結婚三十周年,你做一個音樂盒給他們,多有意義啊。」

我選的是卡農的曲子,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貓,懶洋洋的趴在盒子上,音樂響起的時候,會在舞台上優雅的滑來滑去,他選的是婚禮進行曲,配上兩隻藍白色的可愛的小熊,坐在咖啡杯里,會隨著優美的樂曲慢慢的旋轉。

連我都看的愛不釋手。

最後,我們在音樂盒的底面,輕輕的留下我們的名字,兩個人的名字刻在一起,心心相印。

傍晚的小樽天是寒地凍的浪漫,從暗沉的雲層里開始的飄起潔白的雪花,行人也不匆匆,反倒是放慢腳步來體會這份安寧。

運河已經結冰,上面落滿了雪花,周圍房屋的屋檐上厚厚的冰凌,晶瑩剔透。

「夕夕,你知道嘛,岩井俊二的情書就是在這裡拍的。」

我有些意外,腦中立刻浮現那些純白的冰雪,渡邊博子躺在雪山下,妄圖用如此接近死亡的方式來忘卻巨大的悲傷,只是畫面一閃,我想起那個飄雪的冬天,仄逼的玻璃作坊,充滿藝術氣息的小鎮,眼前立刻一亮,「原來是這裡啊!」

他沖著我笑笑,「很美的一個地方吧,連這麼大的雪都那麼美。」

「我看過情書,而且看過很多很多遍。」我輕輕的呼出熱氣,「那時候我想,一個人要有多愛一個人,才會做到這樣的份上,可是我終究沒有搞明白,藤井樹最後愛上的是渡邊博子,還是一直愛著的初戀藤井樹。」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不。」我輕輕的搖搖頭,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然後看雪花在掌中轉瞬即逝,「只是渡邊博子的悲傷,加上漫天飛舞的雪花,還有小樽這樣浪漫的地方,會不會太過於沉重。」

他沒有回答,只是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

「顧宗琪,這裡的雪,很美。」

「我想,有一天,德國的雪在我看來也會很美很美,不管哪裡的雪,只要你陪在我身旁,都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回到旅館後,躺在溫暖的床上,再次把精緻的音樂盒拿出來。

輕輕的轉動,兩隻可愛的小熊慢慢的轉了起來,發出清脆纏綿的聲音,一縷縷絲線糾纏交錯,粒粒音符,晶瑩剔透,水滴般滴滴穿網而落,落地的剎那灑下了滿地銀色的珠粒。

忽然很想知道,當自己一襲白衣白裙,和身邊這個男人,站在一起,對上天起誓,對地承諾的時候,是如何的光景。

聽見顧宗琪叫我的聲音,身子已經軟軟的陷入床里,我毫無意識的看了她一眼,只是這一轉眼,便望進那雙深黑的眼睛裡去,我忽然覺得他的眼睛彷彿能吸人,甚至能吸進一切事物,那樣深不見底,卻又似乎有淡淡的光華在流轉。

也許是空氣的熱氣熏的人有些微醉,我甚至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危險,可是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聽見細密的呼吸聲在耳根響起,氣息竟然有些紊亂。忽然間彷彿滿目漆黑,只餘下嘴唇上灼人而強勢的溫度,我的腰被他的強壯雙臂緊緊箍住,終於有實感了,透過手,他的體溫傳遍了全身。

我只是覺得那個吻不受控制,來勢洶洶,跟他以往溫柔的親吻完全不一樣,佔有慾十足。

我只覺得滿眼都是幻化的雪花,卻是滾燙的讓人忍不住輕輕的呻吟。

大概浪漫的地方,都會衍生出浪漫的感情,哪怕是一瞬間,也是驚天動地。

大概雪在半夜的時候停了,我卻慢慢的醒過來,屋子裡一片黑暗,也許是溫度有些高,我的額頭上竟然有微微的薄汗。

隨意披了一件衣服倒了一杯水,站在窗戶前,慢慢的啜,然後手指輕輕的划過冷冰冰的玻璃,細碎的水珠從指尖蜿蜒而下,雪花像飛舞的白蝶一樣,撞到玻璃窗上,然後在空氣中激起漣漪,粉身碎骨。

原來,雪可以這麼美,美到極致,就是悲壯的死亡。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在德國飄著大雪的聖誕夜,渾身堆滿雪花的秦之文,在潔白雪地里蜿蜒的血跡,慢慢的乾涸,還有和顧宗琪牽手一起看雪的安心。

心底一片平靜。

可是,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秦之文對我的感情,當我看到自己賬戶里驚人的財富的時候,前所未有的發瘋的想明白他究竟把我當作怎麼樣的存在。

因為他說不明白,我也不清楚,也許,如果他未曾離開,他也會遇上一個善良快樂的女孩子,就像我遇到顧宗琪一樣,然後相親相愛,一輩子不離不棄。

可是他沒有,命運對他就是不公平的,早早扼殺了這樣的可能。

所以他只有我,只有我一個。

窗外的古老的建築物上落了沉沉的積雪,在暈黃的光芒下反射微弱的光澤,像及了覆蓋上椰蓉可愛的牛皮糖。

忽然我的肩膀被輕輕的按住,「怎麼了,不去睡覺?」

「看雪啊,很漂亮的。」指尖輕輕的在玻璃上划過,「你看,想不想松糕糖,還是奶油泡芙的?」

他噗哧一下笑出來,「真是個小饞貓。」

「顧宗琪,我剛才在想一個問題。」

「恩?怎麼了?」

「我對小蚊子的感情,你知道的,我像一個家人那樣愛著他,可是,我至今都不明白他對我究竟是怎麼樣的。」

他剛想開口,卻被我匆匆的堵住了,「其實這已經不重要了,你知道,過去的都是過去的了,現在有更加重要的事,對不對?」

他微笑點點頭,「夕夕,明天早上,我們去一個地方。」

「是什麼地方?」

「不告訴你,明天早上早點起來,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不,確切的說是當天的早上,我還在昏昏欲睡的時候就被顧宗琪從床上拉了下來,他神清氣爽的對我說,「還好不下雪了,快點起來,我們要走很久的路。」

那時候天,還是漆黑的一片,我從旅館出來的時候,冰涼徹骨的空氣迎面撲來,空氣中還有濕漉漉的水汽,在燈光下流轉,像是千萬隻蝴蝶在天空中一齊飛舞。

漆黑的天空下,顧宗琪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踩在雪地里,往我未知的地方前行,走了好久,天邊慢慢的開始出現了亮光,只是很微弱的初曉,淡淡的像是漂浮黑暗中的浮雲,一絲一縷的掛在天際,變幻的及其緩慢。

周圍的路上都積了厚厚的雪,遠遠的,在一片潔白中我看見很熟悉,但是從未親眼見過的鳥居——日本神社的入口,厚實的積雪,只露出一點橘色的木頭。

「顧宗琪,這裡是神社?」

「是啊,慢點走,這裡雪很厚的。」

他扶著我一步一步的踩在台階上,漫天雪地里,微微晨曦的光芒中,偌大的天地間,好像就剩下我們兩個,相互攙扶依偎。

漸漸的,天邊微亮起來,黑暗像是被覆蓋過一樣,不再是漆黑的深沉,仿似大片的白色和黃色混雜的染料,撲潑在黑色上,水液浸透紙上,隨著紙張細軟的吸收,款款的暈染開來。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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