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高伊晨師兄把我送回病房,一路上我冷的發抖,明明是艷陽萬里的暖冬,眼前的陽光,好似縷縷糾纏的絲線,割裂我的視線,慢慢的暈染上那層暗紅的血色。

連空氣中都是鐵鏽的甜腥味,冰涼的滲透到我的心裡。

「夕夕,我去給你倒杯熱茶。」

「恩。」

一杯暖暖的茶,溫度隨著玻璃傳來,我的手心終於有了一絲的知覺,可是心底還是冰涼的一片,我問,「高伊晨師兄,顧宗琪呢?」

他看了一下時間,「臨床醫學概論,大概要九點半才能下課,還有一個小時。」

耀眼的陽光從窗戶透來,我的脖頸之間暖暖的一片,影子倒映在白色的床單上,忽然間很多過去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湧上來,慢慢的把麻木的心臟再次喚醒。

那些已經刻意的被我遺忘的事情,封存在心底的舊盒子里,讓我不忍心觸碰。

都是我和小蚊子之間的回憶,在異國他鄉,遭遇的一切。

這是我第二次,親眼見到有人在我眼前墜入地獄,第二次見那麼大片大片的血,失控的肆意流淌,好像一生一世的眼淚,哭盡了也燃盡了。

德國是一個冷漠的國家,有大堆的可憐的留學生,那些高中都未畢業的小孩子,被中介送到不知名的偏僻學校里,才發現絕大多數的學生都是中國人。

我和秦之文就認識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在柏林郊區的一家學校念書,認識她的人都很喜歡她,我還記得她跟我打招呼的時候,翹起嘴唇,彷彿要跟人索吻一樣的可愛。

她喜歡秦之文,有時候我總是會想,如果那時候秦之文陪在她的身邊,是不是就沒有了喋血的一幕,和漫天飛舞的淡粉色的雪花。

那是柏林的第一場雪,大家約好去外面吃飯,我剛考完試,發揮的很糟糕,惴惴不安心裡總是想著交錢補考的難過,一點興緻都提不起來。

秦之文也沒有勉強我,我不高興發脾氣他也只是好氣的哄我,一場聚會有點不歡而散的結束了,而那時候我們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女孩子中途離席時候異樣的表情。

留學生是一個很淡漠的群體,那些走了又回回了又去的影子,分離也漸漸麻木了我們的心。

大家一如往常的一樣散了,然後男生會一貫的送女生回學校。

那一路,我們走的太久了,好像一輩子說不完的話,都在說,從國內的小吃講到血型星座,那個女生興緻高昂,那時候雪花簌簌的落在她的頭髮上,像是剔透的水晶。

回到學校後,她站在樓梯間躊躇了好久,半天支支吾吾的說,「我能跟你說幾句話么?」

秦之文看了我一眼,略微有些歉意,「太晚了,路不好走,有什麼話改天吧。」

然後我們就告辭了,剛走了不到一百米遠,就聽到身後一聲悶響,潔白的雪地上,綻放出一朵妖冶而炫目的血花。

那個女生,跳樓自殺,當場死亡。

後來我們被叫去警察局問話,來了一個滿臉橫肉操著德國東部口音的男人,後來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為了留在德國,嫁給剛剛從建築工地上認識不久的德國建築工人,她厚重的羽絨衫下是被虐待的傷痕。

而且她家庭,那時候已經不能負擔她在德國的花費,所謂的人生毫無生趣大抵就是如此。

我依稀的記起,我一直抱著秦之文,死死不肯鬆手,夢境里總是會夢見那一幕,很多年後,當我看到那部名叫《紅線》的日劇,膽怯的小女孩從樓上縱身跳下的那一幕時候,冷汗涔涔的爬滿了整個脊背。

那件事之後,我就被送回國內讀高中,秦之文在德國完成了學業,被送到法國念了大學。

好像我的記憶中,快樂的東西太多了,但是都是那麼的輕描淡寫,在我會想起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歡樂的姿態,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太少了,每一件都是刻骨銘心的痛楚,所以回憶起來更加的刺骨。

我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坐在陽光一下,想著那一幕,死亡曾經那麼接近我的軀體。

走廊上護士議論紛紛,但是說什麼已經進入不到我的耳朵里,耳膜中一片近乎虛妄的茫然,我問高伊晨師兄,「幾點了?」

他看了一下手錶,「你在等他么?」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高伊晨師兄,你知道嗎,這是第二次有人在我面前跳樓……」

「別想了,好不?」

「有人想要努力的活下去,有人卻想早點解脫,這個世界,為什麼那麼不公平?」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慢慢的逼近,我抬頭一看,是顧宗琪,被冷風吹的微微發紅的臉頰,凌亂的頭髮,手上還夾著一本厚厚的書。

「夕夕,你怎麼了?」

「早上有人跳樓,恰好被我們看到了,你看她這樣很嚇人的,快勸勸吧,我走了。」

然後砰的一聲,房門被悄悄的關起來,隔離了兩個世界。

顧宗琪走過來,撫起我額頭上的劉海,看進我的眼裡,「夕夕,沒事,早上事情我回來時候聽說了,是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因為忍受不了疼痛,所以乘護士不在時候跳下去了,沒關係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知道。」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握住我的手心,他的手心好像是暖暖的小太陽,僵硬和麻木一點點的消失,我張了嘴,輕輕的說,「顧宗琪,我很怕,很怕死掉。」

「怕任何一個人在我面前慢慢的消失,沒有預兆一樣,生命究竟是什麼,怎麼樣才能毫無遺憾的死去,要是我死掉了你會不會記得我一輩子,你是會當我還存在,還是已經是一個逝去的影子,如果終究要死亡,人還有活著的必要嗎?」

我把手從他的手心裡抽出來,緊緊的環住他的腰,「顧宗琪,抱我。」

他依言,把我摟在懷裡,他的身體像是柔軟的海綿或者細軟的沙灘,承載安枕和沉眠,我就像是宇宙中某處的黑洞,心底的慾望太多太渴望愛,所以向他索要的愛,越多越好,越重越好,用以去填補心中的恐懼和茫然。

我的前半生,缺了太多的愛,後半生,必然索要的太多。

而現在的我,並不去想那些愛和遺憾,只是需要親近和溫暖,來自身體髮膚的依戀和從肌膚相親中汲取的溫暖。

於是我輕輕的咬住顧宗琪的唇角,慢慢的在其間描繪,他的吻,不甜蜜,甚至有些酸苦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想狠狠的吻下去,或是用身體來印證我的害怕。

還有即將要失去的痛苦,不是一定要失去,而是害怕失去,所以在有限的時間內,用一些不可理喻的方式來挽留,或是轉移悲傷。

他的嘴唇還是水果糖般的柔軟,可是我嘗不出那種清新的香甜,我的手從他的腰際慢慢的滑上去,很溫暖,甚至是滋潤的藤蔓,有柔軟的枝葉和強韌的驕傲。

他的呼吸變的很紊亂,很急促,身子緊緊的貼合著我的,有了明顯的變化,這麼多天的相處,我都沒見過他這麼慌亂過,這次挑逗,我並沒有身體的慾望,只有心靈的渴求。

用身體的相親,深埋那份不安。

他的眼睛裡面有種我看不透的情緒,苦苦壓抑的慾望和某種無可名狀的痛苦,他襯衫的扣子被我解開了好幾個,露出細緻的鎖骨,我輕輕的咬下去,印下刻痕。

那時候,我的眼睛一定只是一片平靜,或許有些情動,但是遠遠不夠那種情慾。

不過是恐懼和害怕,藉此的轉移。

他扳過我的身子,推開我的纏繞,壓抑而沉悶的喘息,「夕夕,別鬧了。」

我的手,緊緊的被顧宗琪抓在手裡,手腕牢牢的扣著,動彈不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臉上不復平時的那種冷靜和淡然,像是熱切的霞光,暈染的濃濃的慾望。

我悄悄的貼在他耳朵邊,問道,「顧宗琪,你不要我嗎?」

他身子一僵,捏住我的手腕的手鬆了松,我又問,「你真的不想要我嗎?你想要,為什麼還要拒絕,是不是你不喜歡我?」

「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樣的?」

薄涼的空氣慢慢的侵蝕過來,我們之間的那種慾望的氣息被漸漸的打散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手被他鬆開,他把我滑落肩膀的衣衫整理好,很久才說,「夕夕,不是那樣的。」

「那是什麼樣?」

他的眼睛恢複了平常的亮澤,氤氳褪去,「我不要這樣的你,你只有痛苦和恐懼,不是因為愛,所以才會如此輕率的接近我。」

「哪有什麼關係嗎?」

「我可以幫你承受痛苦,可是不要用這樣的方式轉移遺忘痛苦……這樣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對我來說,真的很殘忍。」

忽然,我眼淚就奪眶而出,洶湧波濤。

「對不起,我只是,太難受了,太難受了,有人死在面前,很害怕,那麼多的血,還有那麼一臉的不甘心,我會想,要是哪一天,如果我身邊最親的人不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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