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拉薩是一個詭秘的城市。

午夜的城市,也許是臨近冬天,路上的藏人並不多,都是熙熙攘攘的晚歸的遊客,臨街的屋子都透出融融的光芒,一些燒烤食物的香味彌撒在空氣里。

本是尋常的街道,可是抬頭,就可以看見不遠處的群山,周密的把這座城池擁抱,白皚皚的山頂上是濃黑的化不開的夜幕,而雲朵,被黑夜模糊了輪廓,看上去很近,近到觸手可及,又很遠,遠到沒有邊際。

這個地方,本來就應該屬於天地,市儈煙火應該通通湮滅。

原本的興奮慢慢的被高原反應所替代,頭暈的有些昏沉,雙腿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發麻沉重的感覺,只好躺在酒店的床上想努力的睡去。

秦之文幫我買葯去了,我們兩個衝動的傢伙完全忘記了高原反應,什麼都沒準備就跑過來了,問過酒店的服務人員,尋常人進藏,是要吃蟲草紅景天的膠囊,喝紅景天飲料,還要準備一些鎮痛消炎的葯。

屋子的燈,微微的亮著燈光,屋子裡有特殊的藏香味,我清楚的感到自己的呼吸很急促,心臟在跳動,在寂靜的夜裡,彷彿有種無法言語的絕望。

好像在德國時候的孤獨感覺,在異地他鄉,獰笑的將我包圍,我努力的呼吸,想擺脫。

迷迷糊糊的我睡過去,渾身覺得熱,呼出去的都是熱氣,白霧迷濛中一片都是沉重,我感覺到我似乎在發低燒,然後有一個冰涼的手俯在我額頭上,「夕夕,醒醒,吃藥了。」

我艱難的睜開眼,看見是秦之文蹲在我床前,地上放著大包的葯和飲料,我努力的笑笑,「我沒事,就是想睡覺,而且熱,是不是發燒了?」

「你沒事,就是正常的高原反應。」

「那你怎麼沒有事?」

他輕輕笑道,然後給我倒了水,「個人體質不同,你看我身體多好啊,先把葯吃了。」

我靠在他身上,他身上冷冰冰的,好像沒有溫度,我想起拉薩夜晚的寒冷,心中一動,頭疼和昏沉的痛苦,自作自受的悔意一下子就把眼淚逼出來了。

好像那個在德國聖誕夜,闖禍任性的都是我,默默幫我收拾爛攤子的,安慰我的都是秦之文。

「小蚊子,我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好難受……」

我想到宿舍的床,電腦,食堂難吃的飯,顧宗琪的笑容,我乾爸對我吼,江南平原充沛的氧氣和綠色,甚至東華醫院的高壓氧治療中心。

他無奈的笑笑,「是我的錯,沒想這麼多,這是氧袋,你吸吸看,是不是會好一點?」

「小蚊子,我懷念東華醫院的液氧瓶了,吸氣來一定會很爽。」

「要不明天我們就回去吧。」

我無力的搖搖頭,「才不要呢,本來溜出來就夠丟人的了,慘兮兮的被抬回去更丟人,我才不要變成人家的笑柄。」

「你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說你跟顧宗琪……」

「不要提他,聽到他我煩!」

「好了好了,不提了,現在好點沒?」

「恩,好點了。」

我坐起來,身體輕了好多,抬頭往窗外看去,不遠處的街道都沒入黑幕中,只留下一處處模糊的影子,夜空中飄散厚重低低的雲,澄凈的夜空,月光灑在屋子裡,他坐在窗邊任我靠著,長長的影子斜斜的印在了地面上。

曾經跟他走過的光陰,舊電影一般的在腦海中浮現,一瞬間,我只想,如果可以遠離塵世和喧囂,我會和一個人,走遍天涯海角。

而我想,並且堅定的認為,和希望,那個人是秦之文。

他是我的第二個生命,因為我不在乎,所以會把心酸血淚呈遞在他的面前,讓他幫我承受,那是不同於愛情的親情,而顧宗琪,他是我的生命,他太美好了,純凈到我在他面前,只想做到最好最美的自己。

並且不忍心,讓他承受任何傷痛,只想他永遠快樂。

這就是兩種愛,自私的愛,和無私的愛。

我也是自私的到去這麼愛一個人,黑暗中秦之文的影子,被拉的長長的,慢慢的,月光黯淡下來,他的影子,模糊了。

我沉沉的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高原反應好像消失了一樣,也許是布洛芬的作用,我和秦之文去大昭寺逛逛,然後準備搭車去納木錯。

在傾城的日光中,伸手迎接寺廟的千年古嘆,我抬頭看天,看不完的藍色,大片大片的映照在地面上,透明而深邃,彷彿觸手可及。

大昭寺有莫名的氣息,藏香彌散,好像行走在遠古的時光中,那些斑駁的壁畫,熏黑的牆壁,我好像是一個穿越千年的人類,在詭秘幻滅的城池中夢遊。

秦之文站在我的旁邊,我不去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心情應該和我一樣。

走到人跡罕至的轉角處,他忽然開口,「夕夕,你知道嗎,曾經有一個遊客在布達拉宮朝拜,遇見一位喇嘛,喇嘛說他是他的前世。」

「然後呢?」

「沒了啊,我在想,在大昭寺里會不會遇見我的前世今生。」

我笑起來,用手遮住傾瀉而下的日光,「會啊,只要誠心的禱告,世界上的人,會以不同的姿態和你相遇的,你的前世今生,也一樣。」

「喏,就像情侶的緣分一樣,有緣的愛侶,小指上纏著今生的紅線,是前世斬不斷的情緣和未了的心愿,只要誠心,一樣會相親相愛。」

「是嗎?」他無所謂的笑笑,「緣分啊,可是要是有緣沒分呢……」

頭頂上忽然一群歸鴉從頭頂上掠過,黑色的羽翼划過綿長的白雲,寺廟上的風鈴叮叮噹噹的,聲音並不清脆,有些許諳啞。

「沒什麼,我瞎說的。」

我想說些什麼,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缺氧讓思維變的簡單,連思考都微不足道。

我卻開始想念顧宗琪,滿腦子的臆想和噩夢。

如果我消失在這片沒有愛恨情仇,名利得失的藍天白雲下,他會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和時間停止流逝的靜謐相比,流淌的眼淚又算些什麼。

忽然明白了那首「江南」——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這樣的傷感,心裡總浮現一個滄涼的自嘲,想來大昭寺倒是勾起我的離情思緒。

和平常的那個嘻嘻哈哈的喻夕判若兩人,我亦是身不由己。

下午等車的時候,我的高原反應開始復甦,慢慢的加劇,高燒的體驗又一次降臨,我在車裡不覺得熱,冷的發抖,但是額頭上詭異的出汗。

而且頭疼欲裂,藏族司機覺得十分詭異,「現在是下行啊,海拔越來越低,而且一路上都會有樹,怎麼反應的那麼厲害?」

我難受的想吐,秦之文沒辦法,「吃點鎮痛的葯吧,睡一覺就好了。」

我迷迷糊糊的「恩」了一聲,「到了納木錯叫我。」

也許是鎮痛片的原因,到了納木錯的扎西寺時候,我沒覺得那麼難受,只是渾身發冷,心想大概是有些感冒發燒,也不做他想。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納木錯。

湖岸線就在我腳下,幾個藏民手執轉輪沿著其間行走,風很大,他們的衣襟飄散起來,像是盛開在荒灘湖岸的狼毒花。

傍晚看湖,兩兩相望,脈脈含情,納木錯就像一雙純凈剔透孩子的眼睛,六根清凈,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慾望,只有懵懂和純真。

只是默默的站在岸邊,看湖水泛起微微的漣漪,繾綣向湖水盡頭的白色雪峰。

忽然秦之文聲音傳來,有些空曠遼遠,「倉央嘉措,知道不?」

我努力的想了想,「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是啊,倉央嘉措,六世達賴喇嘛,後來為西藏政教鬥爭殃及,被清廷廢黜,解送北上,經過納木措時中夜循去,不知所終。」

我笑起來,明晃晃的湖水有些刺目,「不知所終啊,那一定是很幸福的走了,你看,是不是他看到這麼美麗的納木錯,便突然有了長眠在這裡的想法。」

然後我很傻的摸摸頭,「好白痴啊,我不行了,好像供氧不足高原反應整個人都變的痴呆了。」

他拍拍我的頭,「是啊,到這裡就開始莫名的傷感起來了,真不像以前那個你。」

「我,不像我,那我是誰?」

「喻夕啊,誰啊,好了,過來吃飯吧,早點睡覺,明天還要去日喀則。」

晚上睡覺的時候,條件特別簡陋,可是聽到夜風撼動窗欞的聲音,黑暗中,我開始斷斷續續的發高燒,身體發燙到灼熱,但是冷的直打哆嗦。

熱潮一波一波的來襲,平息之後又是新的熱浪,我知道有人抓住我的手,叫我的名字,我努力的想睜開眼,看到的只是模糊的輪廓。

好像是在生死線上輪迴一般,每一轉,我都不想再繼續下去,我想閉起眼睛,什麼都不去想,任由黑暗把我引領到未知的絕境。

但是我還是有意識,我知道自己在哭,滿腦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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