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樂章 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 Chapter 10 再見,我的初戀

何洛情緒低落。不能閑下來,閑下來就想著給章遠打電話,聽聽他的話語和笑聲。這樣渴望,是因為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聊天。每次拿起話筒來,例行公事的問候一下,說幾句話,就會陷入沉默。說什麼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未來太遠,現實太重,過去太有限。

沉默,吵架的理由都沒有,無法爆發的沉默。

蔡滿心要去北外報名,參加第二年五月的托福考試,遊說何洛和她一起去排隊。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出國。」何洛說,「要看看章遠的打算。」

「他們數學專業出國形勢很好啊。」蔡滿心說,「你們慢慢商量,先考個試有什麼關係?就算不出國,找工作去外企,一樣是有利條件;如果讀研,分數高的話,研究生英語都可以免修。」

何洛告訴章遠:「考著玩玩,未必要申請的。」他反應平淡:「申請也好。」何洛問:「你希望我出國?」章遠說:「是你的未來,我不能替你做選擇。」

熟悉的對白。三年前,他說,「你自己的事情,要由你自己決定。」

何洛不快:「我們討論的是兩個人的未來,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沒說非要出國,只是想聽聽你的規劃。」

章遠不想說,他可以想像何洛的反應。她會溫言鼓勵,但是冒險、投機、虛幻、幼稚這樣的字眼藏在字裡行間。一方面她不喜歡死讀書的人,每次說起寢室里的姐妹,總慨嘆童嘉穎心無旁騖,學得迷迷糊糊,雖然成績好,但不如多多參加社會活動;另一方面,她又總督促他集中精力在學業上。

何洛似乎有雙重標準。如果當年考入清華,她還會這樣旁敲側擊的勸自己放棄么?章遠悶悶不樂,同樣的一個人,一次失手,就將他全盤否定么?

那年冬天來得早,一場寒流,兩座城市先後降溫,分外寒冷。愛情結冰,回憶被冰凍。冷漠疏離是巨大冰山浮在水面的一角,太多無法溝通的細節,何洛已經疲於對朋友訴說,索性緘口不提。她不知道,章遠和自己一樣,經歷著人生中最寒冷的一個冬天。傅鵬決意收山,將章遠推薦給另一個自由程序員,但畢竟關係不親近,對方防範著,多數是給他跑腿打雜的任務。章遠不服輸,從零散聽到的隻言片語中揣測客戶的要求,翻爛參考書,夜以繼日。但提高太慢,他的主張還是常常被否定,或者太幼稚,或者低效率。

「小夥子,畢竟經驗不足。」他們這樣說。章遠最不想看到別人哀憫的眼神,比輕蔑的目光更讓人難受。他反覆思考著,如何尋找積累的機會,如何獲得認同。他想得太多,竟然已經是期末。

生平頭一次,知道掛科是什麼滋味。而且是兩門,再多一門紅燈就保不住學位。

這時何洛回來了,拿了一等獎學金,抑制不住的開心,人前人後意氣風發。一起坐計程車,章遠沉默著。此時不說些什麼,車內的空氣都要降到冰點,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司機來搭話,問:「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何洛笑:「哎呀媽呀,我可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賊正宗。不過後來在北京念書。」

司機羨慕:「首都,好地方啊。看國慶遊行,□多熱鬧。」

「我還去了呢。」何洛說的興奮,嘰嘰喳喳說起在北京的見聞來。

現在還可以附和幾句。如果是以後呢?如果她去了更廣闊的天地呢?自己曾經信誓旦旦說,不是考研和出國才是真本事。可如今,都如同她講過的,Wiakes all。

是的,同樣的風箏。沒有飛在空中的就是失敗者。而她飛遠飛高,他眺望著,長長的線繃緊,眼看到了捲軸的盡頭。

春節前後病毒性感冒肆虐,何洛連著燒了一個多禮拜,白天三十七度,晚上四十度。何媽看女兒日益憔悴,心疼得不行,她對何爸說:「你那麼多老朋友,快想想辦法,帶洛洛去看個好醫生。」

何爸無奈:「這也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你去看吧,從赤腳醫生到主任醫師,下的診斷都是一樣。除了吃好睡好打點滴,沒有別的方法。」

「在這樣下去非要燒壞了不可。你看她現在一天天暈暈乎乎的。」何媽難過得要哭。

「生點小病好,也順便把體內的其他壞細胞殺掉。」何爸振振有詞的安慰妻子,「發燒其實是很好的全身大排毒。是吧,洛洛?」

「啊,對啊。我很好。」何洛勉強自己淺淺一笑,「就是睡太多了,有些黑白顛倒。」笑也是很累的事情。她側頭看著夜晚窗外空蕩蕩的街道,心也空白。玻璃窗上有一層半透明的白霜,霓虹的流光幻化著,當年的一幕幕光影重現。夜讓人迷醉。而卡彭特的歌聲怎麼也喚不回昨天,yesterday never once more。

他怎麼會說那樣的話?一定是自己發燒燒迷糊了,記憶出現誤差,把噩夢當現實。

章遠說:「分手吧。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人。」

「別鬧了。」何洛去扯他的衣袖,被輕輕拂開。他轉身走開,留何洛自己站在夜晚八點的街頭。零下三十度,雪落在眉毛上都不會融化。

他在開玩笑吧。何洛站在原地不動,痴痴傻傻地。最近一直在冷戰,她和他都累得不行。何洛在電話中曾經說過:「我們需要給對方時間,好好冷靜一下。」

她說我跑累了,想要歇歇;可他說,不用跑了,Game Over。

Game Over。他可以當作過去都沒有發生,將存檔清零重新來過嗎?何洛不能。

坐在他身後,傻傻地畫他的側臉,在橘黃色的路燈下,他笑著說:「何洛,我記你一輩子。」

當螢火蟲輕盈飛舞的時候,他說:「和你在一起,我就會很開心。」

他們擁抱,親吻,在冬天裡她捧著烤地瓜,他捧著她的手。如果沒有他,她的生命都是空白。而他居然輕描淡寫,說:「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人。」

何洛在街角驟然迸發,低頭哭泣。可你就是我想要的那個人啊。你曾經牽著我的手,說:「我和你想的一樣。」是嗎?我想的是一輩子和你在一起,那你呢?

她渾渾噩噩在雪中站了半個小時,整個人都要凍透了。打了一個冷戰,上下牙關碰得咯吱咯吱響,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他轉身的地方,茫然地望著他遠去的方向。「我要回家。」何洛想,趁胸口還有一絲熱氣,快回去。這裡太冷了,母親的懷抱在哪裡?

車窗外繽紛的燈光打在面頰上,還有滿街歡笑著的人海浪濤,在窗外無聲的翻飛。一切和三年前沒有不同,只是身邊沒有他,沒有羞澀相握的一雙手。

何洛選了更多的課,讓自己在忙碌中學習遺忘。不是不想挽回,分手來得太快太突然,她尚且不敢相信這已經發生了。寫email問章遠:「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不要怕我接受不了,我要一句實話。」然而他沒有回答。

還有繼續追問的必要麼?一定要說,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了。也許這是真的,但何洛說不出口。她有她的矜持和驕傲。

沈列跑來找她,笑著搶走她的書包:「喂,周六下午,不要去圖書館了,來看我們話劇社綵排吧。」

「我一竅不通的。」何洛搖頭。

「我們這次的選材改編自《安提戈涅》,古希臘悲劇。」沈列嬉笑著說,「能不能請你舅舅來給提供一些意見?有他把關,我們參賽的勝算還會大些。」

「什麼比賽?」何洛驚訝,「還有,你什麼時候參加了話劇社,我都不知道。」

「幾所高校連評。」沈列說,「你當然不知道,我的這些小事兒,又很少告訴別人。」

「噢……」何洛笑笑,不再說話。

沈列說:「知道我為什麼參加話劇社么?因為有接觸女生的機會。平時女孩子們一個個心高氣傲的,特別難相處。等到演話劇,就積極主動地撲上來,握住我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喊著,啊!親愛的……」

他頓了頓,看何洛津津有味地聽著,繼續說:「那女孩子握著我的手,喊,啊,親愛的爸爸!」

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知道寒假中發生了什麼。田馨頗為忿忿:「章遠生在福中不知福,下次我一定胖揍他一頓,然後栓根繩子把他拽回來。」

何洛笑了笑,靠在她肩頭,眼角垂下來,低聲嘆氣:「如果拽得動,還會分手么?」

「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何洛說,「只要章遠認真地想清楚了,他想做什麼我都無條件的支持。我最希望的,不是出國,不是讀研究生,是我們兩個能在一起。但每次我都不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話,好像我低三下四苦苦哀求似的。聽過《我只在乎你》么?其他的我都很喜歡,可最後一句,『所以我,求求你,別讓我離開你』,太卑微了。」

何洛的頭腦想要愛的有骨氣有尊嚴,但一顆心卻沒有骨氣地疼著。上微觀經濟課的時候也是懨懨的,在紙上亂畫著蛋糕、冰激凌,說:「這是第一次,他過生日的時候,我沒有送他賀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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