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樂章 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 Chapter 7 沉澱

12月30日傍晚,何洛無比狼狽地擠上火車,滿頭大汗。

北京連日來很暖,中午甚至有零上十二、三度,何洛去買臍橙的時候都沒有穿棉衣,東南風迎面而來,鑽過棒針毛衣的孔隙,將人吹得飄飄然。好似春天。何洛在這一刻,覺得自己也很捨不得北京。

「我要錯過在這裡的第一個新年了。」嘆一口氣。

「別假惺惺的了。」周欣顏飛她一眼,「看你大包小裹那麼多東西,真的就回家呆三天?」

「她哪裡是回家?」葉芝笑,「千萬記住,她是被邀請去你們家了,別說露了嘴。」

「你買到回程票了么?」童嘉穎問,「3 號就有毛概考試,你什麼時候準備啊?」

何洛拍拍書包,「都帶著呢,來去三十個小時的路,足夠複習了。我把章遠的傳呼號碼貼在門後了,萬一有什麼突發事件,第一時間call我。」

「好,我們摳你。」周欣顏癟嘴,「摳,摳,摳死你!為什麼非說去我家?讓你爸媽發現我是共犯就慘了。還有二十天就放假了,不回去難道會憋死么?」

葉芝大笑:「何洛的心思你還不明白?看看她旅行袋裡的衣服,就知道她是示威去了。」

想到十多個小時候便能看到章遠,心跳唱歌一樣。公車、地鐵,一路周折,跑到火車站時熱得想吐舌頭。

怪不得別人。為了走路方便,腳上穿著旅遊鞋,長靴放在背包里;穿著牛仔褲,毛裙放在背包里;旅行袋滿滿的,羽絨服塞不進去,只好穿在身上……坐在火車上,何洛掏出毛概筆記扇風,頭腦漸漸涼下來,心中忽然有些空蕩蕩的。為什麼,非要元旦三天假期趕回去?真的這樣的想念么,連二十天都忍耐不了?不,不是這樣的。

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嗎?章遠是打眼的男生,可以想見必然有女生明裡暗裡對他心懷好感。何洛自然不會站出來大聲喊,他是我的,你們統統退後。然而,她想讓別的女孩看到,章遠凝視自己的眼光是如何深邃溫柔,讓她們知難而退。

炫耀是不自信的表現,自己不相信的,到底是什麼?何洛不願深想。

不敢深想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多。但有一件事情從來不需要想。她愛章遠。

很愛恨愛。

愛到根本不曾想過會失去這份愛。

儘管新生活的新鮮感時時將思念掩蓋,但是他的身影常常在不經意間躍入腦海。一片落葉一陣風,一輪夕陽一闕歌,想到他了,甜蜜酸澀的滋味便瞬間糾結起來。

他是我的,我是他的。

我們應該在一起,幸福的讓全世界都看到,都羨慕。

故鄉清晨的空氣清新冷洌,何洛深深吸氣,涼涼的一線從鼻子鑽入肺里,刺刺的。這種久違的感覺,叫做寒冷。冷空氣和辣椒的灼熱氣息一樣可以刺激鼻粘膜,她想要打噴嚏,轉頭看見章遠翹首以待的身影,急忙忍住。

何洛在12車。她從緊臨11車的一側下來,章遠卻在另一側靠近13車的門前張望。有些焦急,有些期盼,踮著腳的高個子,看起來傻傻的。

何洛喜歡他這副樣子。隨著擁擠的人流,她遮遮掩掩繞到章遠身後,比著手槍的姿勢,戳到章遠後腰上,壓低聲音:「舉起手來,不許動!」

「啊!」帶著笑意地驚嘆聲,「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女俠饒命啊。」他順從地舉起雙手投降,「劫財劫色?劫財的話,小人實在囊中羞澀;劫色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從了你吧……」

「呸,那是誰劫誰啊!」何洛嗔道,握拳錘了他後背一下。

章遠呵呵笑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轉身接過何洛的行李,背在肩上,牽著她的手。出站的人很多,何洛捉緊他的胳膊,「你有些變了,」她說,「怎麼成了方下巴?」

「是不是比原來更帥了?」章遠說,「你也變了,怎麼成了圓下巴?還是雙層的。」

「啊,有嗎?」何洛伸手去摸,「哪有?騙人!」

「我看這是歷史趨勢。」章遠笑,又問,「火車上人多不多?」

「還好,我有坐號,旁邊還有空座呢,挺好的,就是暖氣太熱,我一身汗。」

「看你拿那麼多東西,不出汗就怪了。」看一眼手中的紙袋,「嗬,我說什麼這麼沉?橙子啊,這麼多。」

「對啊,血橙和臍橙,都很好吃的。」何洛說。

「這邊沒有賣的么?」

「那不是我常吃的么。」何洛抬眼,笑著看章遠,「想讓你也嘗嘗。」

「真是傻丫頭。」手握得更緊。

省大的女生樓管理嚴格,男生禁止踏足半步。兩個人拎著大包小裹站在門房外,恰好朱寧莉出來,看見這一幕有些驚訝。章遠主動招呼她:「喂,朱古力,來看看你的救命恩人。」

「你再叫?!」朱寧莉揚著手中的保溫杯,「打得你女朋友都認不出你來!」

「要殺要剮待會兒再說。先幫個忙。」章遠舉了舉手中的行李,「我進不去。」

「我拿得了,沒關係的。」何洛說,「3124室,對吧?」

「我對門啊,你沖誰借的床位?怎麼沒下來接一把?」朱寧莉說,「我要去自習。」

章遠把鑰匙交給何洛,「這不是回家過節了么,要不然哪兒來的空床。」他掏出兩個橙子,「拜託拜託,我請你。」

何洛扯扯他的衣襟,「別麻煩人家了,我真拿得了,從學校到火車站不也是我自己背的?」

「那算了。」章遠瞥一眼朱寧莉,悻悻然聳肩,「橙子也沒了。」

「你可真……」何洛笑著拍他一下,拿過橙子看了看,從袋子中換了兩個出來,「這樣有圓肚臍的母橙子比較好吃,特別甜。」

「啊,橙子還分公母啊?」朱寧莉接過來揣在大衣口袋裡,「謝謝啦!無功不受祿,我帶你上去吧。」又轉頭瞪章遠,「這是看在你女朋友的面子上,可不是送你的人情!」

她又想起班干會上,章遠緩緩站起來,「如果我天天對你笑,你覺得有安全感嗎?」還帶著一絲戲謔的笑。然而,剛剛他拿著橙子伸出手來,嘴角彎起,是發自內心、快樂幸福的微笑。眼前的男生是那個桀驁的冷漠的章遠嗎?表情溫暖,滿面寒霜融成了春雨。帶何洛進門時,朱寧莉鬼使神差般回了回頭,原來章遠笑起來也很好看。

張葳蕤攤了一床的衣服,朱寧莉推門而入,「哈」地大叫,「我以為自己走到金太陽商業街了。今天你要開個唱么?」

「是你說你們系女生少,找我們去舞會充數的啊。」張葳蕤亮出一件純白荷葉邊襯衫,「這個,外面穿那件淡粉色的條紋針織衫,加上粗花呢百褶裙,好不好?」

「第一,這一身是挺可愛的;第二,是我邀請英語系的女生時你聽到了,可不是我拉你去充數。」朱寧莉哼了一聲,「你不要去比較好。」

「為什麼?」

「何洛來了,剛剛下火車,就在我們對門。」

「何洛?」

「對,不要告訴我,你沒聽過這個名字。」

張葳蕤「嗨」地吐了一口氣,短促輕淺,「我以為什麼大事兒呢。我早就知道章遠有女朋友,都說了,有這樣一個哥哥也不錯。你以為,我為了他去你們的舞會嗎?」

朱寧莉沉思半晌。「好吧,你去吧,」她彎彎嘴角,「不去都不行!」

出了宿舍,朱寧莉有些懊惱,總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殘忍。長痛不如短痛。她儘力說服自己,蛀牙不拔,每次發炎都痛得受不了,不如一勞永逸。張葳蕤是怕牙醫的小孩子,那麼把她推到病床上,也不算對不起她。

「你會跳嗎?」章遠問何洛。

「會一點點吧,掃舞盲的時候學過男步。那你呢?」

「會,當然會跳!」章遠笑,「大秧歌,夠交誼吧。算了,我們走吧。」

何洛不置可否,捉緊他的手,輕輕搖著。「我還沒有和你跳過舞呢。」

「不就是摟摟抱抱么?」章遠附耳道,「一會兒讓你為所欲為,還不成?」

何洛瞪他,「不成。」

「那換過來,你讓我為所欲為?」腳面被踩了一下。

何洛抬腳,亮出鞋跟,「你再說,我就踩實了!」

章遠嘆氣,「大姐,我真的跳得難看,會粉碎你心中所有的浪漫幻想的。」兩個人站在場邊,都有些僵硬。系裡特地請了三五位高年級國標協會的來做示範。章遠瞟了兩眼,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何洛自然而然地架起右臂,伸長左手,發現自己和章遠的姿勢一樣。猛然醒悟,趕緊換了女步的姿勢。

「丟人就丟人吧。」章遠說,「豁出去了。我數一二三,然後一起開始走那個最基本的。」

「方步,是吧。」好歹學過,還記得兩個名詞。

「一、二、三。」章遠和著音樂的節拍,「走。」

「哎喲。」同時大叫。何洛竟然也走起男步,兩個人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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