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 Chapter 5 天天天藍

這兩三個禮拜以來,章遠、日記、出國這三個話題,一家人絕口不提。何洛每天點著檯燈熬到半夜一點,何爸何媽就各捧一本書,在書房陪到一點。「這樣下去你的身體受不了。」他們安慰女兒,「只要你努力學了,考不好我們也不怪你。」

「我們有賭注的,如果考不好,我自己會怪自己。」

何洛每天上學時隨身攜帶速溶咖啡,數理化之前連喝三杯,神采奕奕。到了語文課英語課就開始犯困,實在忍不住就把書本堆在桌子前壘個碉堡,潛伏在後面閉目養神,閉著閉著就睡過去了。

醒來時,裘老師正比比劃劃講解著琵琶行。何洛小聲問同桌:「喂,講到哪兒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趙承傑答道。

裘老師走過來 ,「你剛才說什麼了?」

「我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如實回答。

「我看你也淪落了。」裘老師敲敲桌子,「我在台上講,你就非要在台下講!」

「是……是……」

下課時章遠說:「淪落人,中午打球去?」

「靠!什麼我淪落。」趙承傑角力一樣衝上去,「看我不打你!」

「為什麼打我?」

「你知道我從來不打女人的!」

「你中午打球?不是說給我講題?」何洛問。

「你看你,打哈欠的時候嘴張得比河馬都大。」章遠笑她,「還是老老實實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吧,你現在這是在透支青春。

期末考試後何洛大病一場,低燒不退,醫生說是疲勞過度。

田馨打電話來慰問, 「一個禮拜作完十七套數學模擬,你簡直瘋了。不過,這次的成績肯定比上次測驗好很多!」

「好很多我不敢保證,但肯定比上次好。」何洛說,「因為那是一個壞的極限,只能無限接近,永遠不能到達。」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懶得和你說考試。」隔著聽筒,何洛都能想像田馨在翻白眼,「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去遊樂園,好不好?」 特意加重了「我們」兩個字。

「都有誰?」何洛問。

「嘿嘿,你想有誰就有誰。」田馨嗲嗲地笑,「怎麼樣?能出來嗎?」

「我盡量!」

何媽要去天津開選貨會,很放心不下女兒的病情。何爸拍著胸脯說沒問題,保證把女兒養得白白胖胖的。

「那還不如我烙兩張餅套在你們脖子上,而且記得吃完了前面的要轉一轉,後面還有半截兒。」何媽說,「你可以出去大魚大肉,洛洛病了,要在家吃些清淡的。」

「真是小看我。」何爸轉向女兒,「你胃口還不好么?我煮過水麵,然後拍黃瓜、柿子炒雞蛋,好吧?」

何洛和母親看著端上桌子的三碗所謂麵條,大眼瞪小眼。

「這是糨糊吧?」何洛問。

「你的過水麵忘了過水吧。」何媽伸出筷子撥撥。

「啊呀,光忙著搗蒜拍黃瓜了……」何爸辯解,「還能看出來是麵條的,對吧?」

「看著就沒食慾。」何媽放下筷子,「黏黏糊糊的。」

何洛被熱氣熏的直吸溜鼻子。

「像不像何洛的鼻涕?」何爸問。何媽恰到好處地配合笑聲。

「好歹你也是個文人,注意一下形象。」何洛哭笑不得,明白父母在努力緩和家庭氣氛。

何媽的飛機票都訂好了,不能退,思前想後,決定送何洛去奶奶家小住。何洛蒙頭大睡幾天之後,已經好的差不多,但她樂得離開家裡一段時間,結束當囚鳥的日子。儘管父母沒有明令禁止她和章遠來往,但是兩個人仍是電話都不敢多打,只能趁白天的時候偶爾問候一聲,沒準兒何爸視察了一圈辦公室,中途就殺回家裡噓寒問暖。奶奶家就自由多了,偶爾出去遛達一圈兒,自然可以拿出擋箭牌:「啊,我給爺爺的紅箭、鳳尾買魚蟲去。」

此時多半也會聽到婉轉的鳥鳴。爺爺有些耳背,問何洛:「聽起來是咱們家的綉眼呢!你是不是又把鳥籠布掀開了?」

「沒有啊,我去看看。」何洛跑去陽台,向街對面揮揮手。虯結蓊鬱的垂柳下,章遠騎著他深藍色的勾賽,單腳支地,上半身籠在樹影中,顯得腿越發的長,水洗藍的牛仔褲,慵懶地像夏日午後的天空。

風也靜了,萬條綠絲就那樣垂著,他修長的手指在彎彎的車把上打著拍子,不急不徐,清脆婉轉的口哨就從如煙的碧柳後一聲聲蕩漾出來。

何洛在陽台上探身,比劃一個OK,鳥鳴聲就住了。

「你學得越來越像了!」她咯咯笑著,「小心我爺爺改天出來,把你捉到籠子里。」

「就算你想每天看到我,也不用讓你爺爺來軟禁我吧。」章遠腿一邁,單手將車推到身側,「一起走走吧。」

「也只能走吧。」何洛有些失望。她剛剛看了《甜蜜蜜》,非常羨慕張曼玉悠悠地晃著腿,側坐在黎明身後,哼一首歌兒: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而他買力地蹬著,有些歪歪扭扭,扭出一路幸福迤邐的軌跡。

瞥了一眼章遠的寶貝勾賽,細窄的車胎,沒有后座兒。

「為什麼賽車沒有車筐和後架?」她嘟囔著,「那你的書包和飯盒放在哪兒?」

「書包背著,飯盒用塑料袋包好,放在書包里啊。」章遠笑,「前後那麼多累贅,還能顯出是賽車么?」

「噢。」更加失望,「耍帥。」何洛評價著。

隔了兩日開家長會,平日里幾個活躍分子都被林淑珍叫去幫忙。

「剛大掃除過,又要收拾。」田馨抱怨,「這麼熱的天氣,我想去江邊。」

李雲微打斷她:「別牢騷啦。讓老師聽到,又該說,臉是要天天洗的,讓你們爸媽看到這麼髒的教室,你們不覺得沒面子,我都覺得沒面子!」

何洛買了寶路的薄荷糖,自己先吃了一片,又遞給大家。她在走廊找到俯身拖地板的章遠。

「你幫我拿吧,」章遠說,「手臟。」

「我手也不幹凈,剛剛洗抹布,也沒有仔細沖手。」

「可你自己已經吃了,還活得好好的,應該是無毒吧。」章遠笑,「掛得最早的肯定是最饞的!」

「你說我!」何洛飛快地把手背貼在他後頸上,「凍死你!」

「你手怎麼這麼涼?」他問。

「咱們學校不是用的地下水么,大夏天也涼。」

「是很涼。」章遠說著,握握何洛的手指尖。

「啊,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田馨正出門,看到走廊轉角牽手而立的二人,急忙遮住眼睛。

「喂,你們收斂點,不怕被家長看到!」李雲微嗔道,「在過一會兒就該有家長來了。」

有幾套練習冊剛剛到貨,需要從辦公室搬到教室,發給家長。同學們體諒何洛久病初愈,讓她在教室門口發通知書。

有家長陸陸續續地到了,何洛問了孩子的姓名,將成績單、排行榜和操行評語一一遞上。

「我來幫你找成績單吧。」章遠搬了一摞子書本回來,「人開始多了,看你手忙腳亂的。」他並肩站在身側時,何洛有些窘,唯恐自己的父親忽然冒出。

「不用啦!」她躲開章遠的目光,抬頭看著下一位家長,「阿姨好,請問,您是哪位同學的家長?」

章遠重複了一遍:「阿姨好,請問,您是哪位同學的家長?」還捏著嗓子,學何洛的語氣。

「開家長會啊,不要鬧!」何洛瞪他一眼,小聲警告。

「就是,開家長會,你還鬧!」長發阿姨把成績單捲成筒,在章遠額頭上敲了敲,「管我叫阿姨?啊?這十多年白養你了!」

原來是章遠的母親!

何洛的舌頭忽然開始打結,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你看你,到了學校就瘋玩兒,這襯衫領子,一個里一個外的,一點都不板正。」章媽一邊給兒子整理衣領,一邊說,「讓同學看到了多笑話啊。」說著回過頭向何洛笑笑,「誒,你是……?」

「我叫何洛,高一下學期分班過來的。」何洛畢恭畢敬。要活潑不要嬉鬧,要微笑不要大笑,她提醒自己,暗暗挺了挺背脊,又不敢直視章母的眼睛,於是微微低了頭。

「啊,你就是那個想做外交官的女孩子啊。」章母笑著,「我在初中當英語老師,小遠拿過你的作文回去,寫得真好,我還給學生們念過。真是個聰明孩子。」

「其實那些見聞,都是聽舅舅說的,他是外交部的。」已經不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了,腦子根本來不及字斟句酌,因為全部精力都用來控制嘴唇和舌頭,千萬不要結巴,「還是章遠比較聰明,他數理化很好,經常幫助我答疑。」天,還能更官腔,聽起來更像同學間的革命友誼么?何洛後背開始出汗。

「我最清楚這個孩子了。」章母拍著兒子的手臂,「他呀,就知道耍小聰明,從來不用功看語法。寫出來的英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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