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扎魯特博爾濟吉特 第06章 惘然

翌日婚禮進入高/潮部分,新人入新房合巹喝交杯酒吃子孫餑餑,賓客歡聲笑語,濟濟一堂。

隔著新房窗戶,薩滿一遍遍的念唱阿査布密,那歌聲傳入我耳朵里卻變成無數擾人的嗡嗡聲,漲得我腦袋頭痛欲裂。

我渾身冰冷的站在院里,從來沒有一刻是那麼希望自己能夠憑空消失的。合巹喜筵擺了二十幾桌,我不停的沖人笑,酒盅一杯杯的喝,末了,也不知從何時起,竟由酒盅換成了大碗。

葛戴未曾見我喝酒的樣子,先還由著我,後來見我喝得面紅耳赤,話也越來越多,便忙忙的將我拉到了她的屋裡。我心裡憋得難受,叫嚷著還要繼續喝,她攔不住,只得任由我抱著酒罈子猛灌,直到喝到後來,我眼淚開始抑制不住的拚命往外涌,她這才嚇壞了。

我和她為了一隻酒罈子,你爭我奪,結果竟然一起滾到了炕下。我哈哈一笑,又哭又鬧的指著她質問:「幹嘛不讓我喝?」

「格格,你醉了……」她柔聲哄我。

我坐在地上雙手捶地,叫道:「我難受!難受你知道嗎?我心裡……心裡憋得慌!」

「我知道的,格格……」

「你哪裡知道?」我迷朦著眼,指著她,她臉上掛著淡淡的擔憂,「他昨晚上還跟我說什麼喜歡我,他說他喜歡我!」

「爺能跟格格這般坦白心事,您該高興才對。」

我胃裡難受得猶如翻江倒海,只覺得這酒就像是在我心裡點了一把火:「放屁!放他娘的臭狗屁!」我從地上搖搖晃晃爬了起來,扶著炕桌,雙腿軟得在打顫,「他喜歡我?然後還喜歡別個?這就是喜歡?他們……他們……哪個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的?每個人都說喜歡我,可最後呢?最後他們……他們都會拋棄我,嘴上說著愛我,轉身就會棄我如履。親生父母都如此,養父養母也是如此……什麼生恩養恩都是騙人的……最後誰都會扔下我,誰是心口如一的真心喜歡我的?誰又是真正將我當個人的?我是人啊!我是個人啊!我也有心的,會心疼的啊……」

我拍著胸脯痛哭流涕,腿上沒勁,腳一軟,我身子搖晃了下,軟綿綿的往下癱去。可沒等我一屁股墩在地上,有股力道便輕鬆的提住了我。

我抽抽噎噎的回頭,迷迷糊糊的看到三張一模一樣的臉孔並排在我眼前晃動。

「爺!」葛戴低聲驚呼。

「怎麼回事?」皇太極皺起了眉頭。

我搞不清他這句話是在問葛戴,還是問我,只是一味笨拙的用兩隻手去抓他的臉,卻總也抓不住:「我的心好疼,你知不知道?這裡……這裡……」我戳著自己胸口,「很疼。你那麼聰明的,能不能幫我想個辦法,讓它不要那麼疼。皇太極……皇太極,為什麼……為什麼要那麼疼?我不要這樣子,不要……我、我可不可以不愛你?可不可以不喜歡你?」

摟著我的胳膊一緊,隔著單薄的衣料可以感受到他肌肉的緊繃:「不可以!」

「皇太極!皇太極!皇太極……」我失控的一遍又一遍念著他的名字,淚如雨下,「我好恨,好恨,為什麼我那麼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會拋棄我,我都那麼努力的活下去,我總以為我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總有一天我可以讓自己徹底忘記那些討厭的人和事,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到這裡來走一遭?你知道我有多憎恨這個叫人噁心的世界,多討厭做東哥嗎?在這裡,我就像回到自己小時候一樣,毫無掙扎抵抗的能力,你們說要我就要我,說不要我就不要我,想要就要,想丟就丟……我算什麼?我算什麼?你們一個個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他遽然低下頭,用溫軟的唇封住了我所有的抱怨。

意識開始模糊,終於耳朵里「嗡」地一聲輕響,我失去一切知覺。

睜開眼的時候已是天色大亮,葛戴微笑著站在床邊看著我,我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一眼,總覺得她的笑容古古怪怪的,很是彆扭。

「哧!」她側過身掩唇嗤笑。

「怎麼了?」頭有些刺痛,我拍拍了腦門,漸漸的想起了什麼,但卻不是很肯定,「我昨晚喝醉了?」我心虛的問。

葛戴憋著笑點點頭。

我懊惱的捂起臉,悶聲說:「那我不是在做夢?昨晚皇太極是真的來了?」

「是啊。爺趁著給客人敬酒時來過……」她又是一陣輕笑,「格格鬧了大半夜,後來還吐了爺一身……」

「啊——」我拖長聲音慘叫。

酒品不好的人果然不宜喝酒。

「後半夜爺才回去了。卯時我去福晉屋裡請安……」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不由放低了。

我放開手,睜大眼睛看她,半晌才猶豫著問:「她……她沒為難你吧?」

「沒……沒有。奴才是格格的人,福晉新婦,還未當家,好歹看在爺的面上,即使再不好相處,也不會不給奴才這個體面的。」

「葛戴……」我躊躇著,內心煩亂如麻,好歹勉強理出思緒,「你覺得……八阿哥和福晉相處如何?」

葛戴怪怪的看了我一眼,掩唇:「格格是在吃味?」

「胡說。」我大糗,彆扭的垂下眼瞼,「我為什麼要吃味?」

「還說不是?格格最會口不對心。」她忽然語氣認真起來,執起我的雙手緊緊握住,「格格對爺是有心的,這個世上也唯有格格對爺的心,才是爺要的,才能帶給爺一生的幸福。」她溫柔誠懇的話語,讓我心頭微顫。

「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他可是你……你的……」

葛戴嫣然一笑:「奴纔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爺幸福——這是我自九歲起便在心裡發過的誓言,無論要我怎樣都好,我只希望爺能得到幸福……我會以我的方式來喜歡他。」

我神魂一震,眼眶漸漸濕潤,忙別開眼去:「你不明白的,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此刻我對皇太極的感情算什麼?這麼些年走過來,他一直都是我守護的孩子。」

「當真只是對待孩子的感情么?格格,您還是沒看清自己的心,伺候格格和爺這麼些年,連奴才都看明白了,您怎麼就還沒明白呢?」她焦急起來,「長久以來,到底是格格在守護爺,還是爺在守護格格?」

我怔住。

到底是……我在守護他,還是……他在守護我?

「格格昨晚酒後真言,可還記得?」

我咋舌,茫然搖頭。

她惋惜的唏噓:「唉,罷了,反正也不爭這一時。這麼些年爺都等了,還在乎再等個一年兩年的么?」

我不是很明白她說的話,但是她的話卻清清楚楚的烙在了我的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迹。

皇太極……皇太極……

對他的感情,到底源自於什麼?我到底對他動了何等樣的情愫?是親情?友情?憐惜之情?亦或是……愛情?!

轉眼到年底,依舊大雪漫漫,這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寒峭,外城的一些水泡子竟是結結實實的凍了三尺厚,偶爾坐車路過,總能看到一群宗親的小阿哥們在冰面上玩耍,令人眼熱。

這日挨坐在暖龕旁,我攏著手爐望著窗外飛舞的雪絮,茫然出神。皇太極已經端坐於案前一個多時辰,面上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偷瞄了他不下數十次,每次都是相同的冷銳神色,毫無一絲變化。

眉宇間竟是那樣的冷……一如窗外的雪。

我不由打了個哆嗦,忽然覺得身旁的暖爐已不能帶來足夠的溫暖,忍不住逸出一聲低吟。

「怎麼了?」皇太極從案上抬起了頭,目光探詢似的望過來。

「很無聊。」我聳肩,是真的很無聊。一個月難得尋到機會見他幾次面,可他每次卻總是有處理不完的事務纏身,我甚至開始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在找借口搪塞我?

「再等一刻鐘,完了我帶你去冰上玩爬犁。」

我眼睛一亮。呵,他如何就知我瞄上那冰河已經很久了呢?只是一來礙於身份,二來礙於年紀,我一直猶豫不決,結果始終沒能去成……我咂吧了下嘴,笑嘻嘻的咧嘴。

「我想去堆雪人。」來這裡十多年了,其實最想做的,是能夠堆個雪人——原先住在上海,一個冬天都未必能夠看見幾片雪花的影子。

他看了看我,漠然無語,我不滿的撇嘴:「不行么?你若想笑我幼稚,便儘管笑去。」

「啪」地聲,是筆管重重砸在書案上的聲音。

我被嚇了一跳,然後看到他面色不豫的起身向我走來,我驚疑不定的望著他。他臉色鐵青,走到我跟前停下,看那眼神似乎要吃人似的。

「你還真是個麻煩!」他忽然伸手托住我的後腦,用力往他身前一壓,順勢低頭吻住我。

我紅著臉喘氣,這小子的接吻技巧真是越來越嫻熟,令人難以招架。

「你成心讓我分心。」他將我抱起,只一個旋身,他便坐到了軟榻上,而我則坐到了他的腿上。「明兒個阿瑪就要過目的賬冊,偏我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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