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袁小晚袁姑娘!」

天剛亮,風煙已經出現在袁小晚帳外。

雪還在下,風已經小多了,她幾乎是一下馬,就直接衝過來的。回營這一路上,她心裡糾纏的都是一句話:楊昭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昨日出營之前,在井邊,袁小晚欲言又止,可能她才是惟一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吧!

帳簾一掀,袁小晚幾乎是立刻就出來了,身上的衣服整整齊齊,沒有半絲凌亂。這風雪之夜,剛近凌晨,她是起得早,還是根本就沒睡?

「是你!」袁小晚的驚喜,出乎風煙意料,「你回來了!」

看見她,有那麼高興嗎,風煙愕然,看上去,袁小晚比她還要心急,臉色憔悴,氣色也差,那以往的嬌俏全都沒了。她這是一夜沒睡吧?

果然,接下來袁小晚連珠炮般地追問:「指揮使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怎麼一個晚上都沒回來!你們遇上瓦刺的人馬了,是不是——他人呢?」

風煙沉默了一下,「他……大概也快回來了吧。我們在鐵壁崖遇到瓦刺的伏擊,楊昭說讓精銳營的騎兵先撤回大營,他和虎騎營斷後掩護。」

「什麼?」袁小晚呆住了,「你們,就這麼回來了?」

「這是楊昭的命令。」風煙有點慚愧。

袁小晚一反常態地激動起來,「他的命令?陸姑娘,原來你們也有聽他命令的時候啊,自從隨軍出了關,快兩個月了,上到蕭鐵笠蕭元帥,下到趙舒、韓滄、葉知秋,甚至一個算不出幾級幾品的小小把總,都從來沒有聽從過這個督軍的命令!昨天你們出兵黃沙鎮的時候,他追到營門外都攔不住,當時若有一個人肯聽他的話,又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風煙想要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說這些都已經沒用了。」袁小晚的眼圈都紅了,「你們自然是巴不得他沒人去援救,更巴不得他乾脆就把命丟在鐵壁崖,反正他是你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是這樣嗎,陸姑娘?那天到虎騎營行刺的不是你嗎?」

「是楊昭說的?」風煙沒有否認。

袁小晚冷笑道:「他沒提過。但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句話,我也想送給你。」風煙看著她,「火燒糧草庫的事,也和你有關吧。」

「不錯。」袁小晚居然面不改色,「是和我有關,而且是指揮使要我做的。」

她承認了?!風煙心裡重重地一沉!

潛意識裡,她希望聽到的,並不是這樣的答案啊。她多麼希望,這件事,跟楊昭、袁小晚沒有一點關係,只不過是她誤會,是她的懷疑錯了。

「可是,火不是我放的。」袁小晚接著又補了一句。「如果是我放的火,被燒掉的糧草,就絕對不會再出現了。雖然我們一直看彼此不順眼,但是陸風煙,你覺得我是一個連放把火都放不好的人嗎?」

風煙眉梢一揚,「這話怎麼說?」

「我知道,你和寧如海一向自詡為正道中人,忠君愛國,疾惡如仇,但並非所有的事情,都像你看到的一樣黑白分明。你來找我,是想知道,指揮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吧?」

風煙沒說話,是啊,她這一路疾馳趕回大營,扔下馬鞭就直奔袁小晚這裡,說穿了,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楊昭是個什麼樣的人。

而袁小晚的話,她本不應該相信,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聽一聽,除了眾人對楊昭的各種指責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說法?

「本來我不想說這些,因為我並不喜歡你,而且,指揮使也一向不准我們插手他的事。所謂日久見人心,我以前總是以為,只要時間長了,各種謠言都會不攻自破,何必去越描越黑。」袁小晚輕輕一嘆,「但是現在看起來,我實在太天真了。」

「謠言?」風煙有點懷疑,這滿城風雨,怎會都是謠言!

「人盡皆知,楊昭本是禁軍都御指揮使,憑王公公的一句話,就搖身變成了西北大軍的督軍。」袁小晚緩緩地道,「但你有沒有想過,以王振的心機,他若要用楊昭,又怎麼會張揚到人盡皆知的地步?而以都御指揮使的地位,楊昭的軍功,加上王公公的推薦,這主帥的位子,又怎麼可能落到了蕭鐵笠的頭上!」

「你的意思……」風煙一怔,說得是,難道這裡別有隱情?

「陸姑娘,這話要從頭說起,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袁小晚接著道,「當初,劍門關失守,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於大人主戰,王公公主和,兩黨相爭的焦點就集中在一句話上:再打下去,結果如何?」

「這一仗勝敗攸關,當時於大人就曾經來找過我們指揮使,希望他能夠帶兵出征,力挽狂瀾。但於大人想不到的是,這件事被王振那邊的探子得知,他豈肯讓指揮使來打這場仗?所以出人意料,他竟然在聖前舉薦楊昭挂帥——當時舉座皆驚,又何止於大人一個大失所望。」

「政局混亂,人人自危,都當楊昭是王振的人,多少人一擁而上地巴結他,又有多少人背地裡罵他為虎作倀?當時,指揮使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和王振當廷翻臉,以表清白。但這麼做,硬碰硬的結果是兩敗俱傷,於事無補。二是跟於大人、薛大人等幾位解釋清楚,共商對策。但指揮使拜訪兩位大人的時候,都吃了閉門羹。

「於大人改用蕭鐵笠出征,人人都以為,王振的陰謀已經破敗,西北戰事從此跟楊昭沒有關係了。但是,有誰會知道,這才是王振真正的目的,他得逞了。」

風煙聽得呆住了。想不到,這其中竟有這麼一番曲折——王振舉薦楊昭,並非是想利用楊昭影響西北之戰,而不過是離間他和主戰派之間的關係而已!

袁小晚說到這裡,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半晌才道:「王振自以為他的離間計是萬無一失,可是他沒想到,楊昭偏偏將計就計,甘願背上這個罵名,甘願以都御指揮使之尊,屈居蕭鐵笠之下,自己請旨做了督軍!他當初舉薦楊昭在前,阻攔已是來不及了,只好又打糧草的主意,讓王驥設法拖延軍餉……下面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

風煙震驚地看著袁小晚。她說的,都是真的?!

大人和蕭帥都在提防著楊昭,惟恐一個不小心敗在他手上,可是,楊昭卻在和王振斗著心機!

「蕭鐵笠不是平庸之輩,可是他慣征東南,對西北戰場不了解;加上他為人剛烈耿直,論心計、論手段,他哪是王振之流的對手?他們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袁小晚悵然道,「指揮使原是禁軍的統帥,無論身份地位,都在蕭鐵笠之上,他本可以在京里高枕而卧,日日逍遙,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背著種種誤解、敵視、流言蜚語,千里迢迢地跑到這一片荒涼的邊關來,打這沒有退路的一場仗……」

袁小晚的聲音還在風煙耳邊響著,可是她接下去又說了些什麼,風煙已經聽不進去了,一顆心越來越沉,越來越遠。

風煙想起,初見楊昭,是蕭帥設宴款待她和寧師哥的酒席上,觥籌交錯的熱鬧氣氛里,惟獨楊昭被冷落在一邊,他一個晚上自斟自飲的樣子;想起帥營里大小將領彙集一堂商議軍情,楊昭卻被忘到腦後,他在虎騎營里親自給摔跤比賽擊鼓,那震耳的鼓聲;想起打下了十里坡之後,他在營門外的寒風裡等候勝利的消息,卻等來了她的譏諷和嘲弄,他臉上那種沉默的神情;想起糧草庫被燒,她怒闖虎騎營,指著楊昭的鼻子說他是王振身邊的一條狗,他那一刻的震驚和難堪;想起昨天出兵黃沙鎮之前,楊昭被他們甩在路邊的漫天風沙里,眼裡的苦澀和忍耐……何止是這些啊,她都想不起,這樣的事情到底發生過多少回!

一時間,種種情形,一幕幕掠過,風煙心裡似乎被狠狠抽了一鞭,突然灼痛起來。

「喂,陸姑娘?」袁小晚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風煙猛地回過神來,「沒什麼,你說的——都是真的?」

袁小晚不悅地道:「你若是不相信,又何必來問我。」

「我只是不敢信而已。如果事情是你說的那樣,楊昭為什麼要阻止我們攻打十里坡,為什麼又和燒糧草的事扯上了關係?」風煙不明白,楊昭做這些,又是什麼用意。本來蕭帥和趙舒、韓滄他們就處處疑心他,以楊昭的聰明,為什麼要讓自己捲入這樣的事情里去?避嫌都只怕來不及。

「這些,我也不清楚。」袁小晚蹙起眉,「指揮使的決定,沒有必要跟我們交代。我能告訴你的,只是我所知道的一部分。記得糧草庫被燒之前,指揮使吩咐我每次帶人去取軍糧,都把庫里的一部分糧袋運到下面的地窖里去,然後用裝了石塊和乾草的假糧袋放在上面充數。而那個地窖,應該也是他提前叫人挖好的。所以我敢斷定,糧草被燒,又失而復得,是他算計好的。」

「他怎知糧草庫會起火?就算他知道,又何必這樣大費周折,就直接加派人手保護糧草,不是更省力嗎?」風煙百思不得其解。

袁小晚也搖了搖頭,「我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