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太平大敗

當夜,丹菲就發起了高熱。

婢女們照著太醫的吩咐,不斷用浸著冰塊的冷水給她擦拭身子。丹菲燒得渾身發紅,嘴唇皸裂。不論旁人怎麼擺弄她,她都無知無覺。

「我來。」崔景鈺於一旁靜坐良久,接過了婢女手中的帕子,給丹菲擦身。

阿詩退到一邊,忍不住小聲啜泣。阿禮用力摟了摟她,擦去了她的淚。

崔景鈺目光充滿柔情,動作輕柔,彷彿在對待一尊易碎的物價珍寶。丹菲胸前傷口猙獰,崔景鈺卻視而不見,一遍遍地用冰水擦著這具他擁抱親吻過無數次的身軀。

「只要能熬過今夜的發熱,曹夫人就會沒事了。」醫女道。

崔景鈺俯身,口含著湯藥,一點點哺進丹菲口中。丹菲還能吞咽,將葯汁吞了下去。

「堅持下去,阿菲。我知道你不會放棄的。」

李隆基遣了宮人過來,守在外面,每個一個時辰,就向他彙報一次。段義雲入夜後也來了,在屋外守了許久。

「我還不敢告訴阿錦。」段義雲低聲道。

崔景鈺道:「因為你,阿菲和錦娘之間,似乎有一些隔閡。」

「是阿錦想多了。」段義雲道,「我對阿菲……她就是我的親妹子。」

「將軍?」有侍衛尋來。段義雲見有軍務召喚,又不得不走了。

屋內一片靜謐。燈光朦朧,照得人影分明。

崔景鈺握著丹菲的手,依著屏風坐著。窗戶敞開,夏夜涼爽的山風吹進屋內。從他的角度,可以望見窗外天空中的繁星。

夏夜星空絢爛,銀河如帶,億萬星辰無聲地閃爍。新光誕生,舊光隕落,更換交替,生生不息。

「阿菲……」崔景鈺啟唇,悄聲道,「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脾氣的。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人們總覺得,親近之人,總是會無限地包容和原諒自己。而這分縱容,會讓他們變得肆無忌憚,作出許多失控之事。可是既是最親之人,又怎麼捨得將之當作發泄怒火的對象呢?」

丹菲沉沉昏睡,無知無覺。

「整個事中,你沒有半點錯。而如今,你反而是受害最深之人。我一想到今日早晨的事,就悔恨莫及。阿菲,給我個機會,讓我補償你。」

崔景鈺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近乎囈語。

燈火搖曳,屋內忽然暗了下去。

崔景鈺感覺到有人把手輕柔地搭在他的肩上。他轉過頭,就見丹菲正跪在他身旁,巧笑倩兮地看著他。她還穿著今日出門時的那條緋色的紗裙,髮髻上別著一朵牡丹花。

「不……」崔景鈺呢喃,死死抓住她的手,「不!」

丹菲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道:「我沒有生你的氣。你也別自責了。」

「不!」崔景鈺大吼,一把抱住她。

丹菲的笑容悲傷而充滿憐憫,伸手推她。

「你想好了。」崔景鈺目光陰鷙,「你一走,我就隨你走!你想好了?」

丹菲一愣,搖了搖頭,「你不能……」

「我說到做到,曹丹菲!」崔景鈺咬牙切齒,用盡全身力氣,「你走後,我絕不獨活!」

丹菲驚愕的看著他,淚水頓時涌了出來。

「郎君?」

崔景鈺猛地睜開眼,發覺自己倒早床榻邊,還緊緊握著丹菲的手。而窗外,已露出一抹天光。

他回過神來,立刻向丹菲望去。

丹菲依舊在昏睡著,氣息平混。崔景鈺伸手摸了她的額頭,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退燒了。

***七月三日,烈陽高照,炙烤著大地。

屋外一絲風都沒有,蟬在枝頭有氣無力地鳴叫著。宮人都躲在陰涼處歇息,唯有站崗的禁衛依舊頭頂烈日,被曬得汗流浹背。

馬蹄隆隆聲中,李隆基領著十來位將臣,披堅執銳,由三百軍士簇擁著,朝虔化門奔來。

門衛見狀,忙不迭放下長戈伏地叩首。李隆基看也不看他們,徑直策馬衝過宮門。

段義雲於馬上高呼:「聖人召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知右羽林將軍事李慈來見!」

軍士們面面相覷,皆在叱喝下退散開。

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武將快步奔來,還未來得及叩拜,李隆基便喝道:「斬!」

這一聲令下,為一場屠戮拉開序幕。

段義雲大喝一聲策馬上前。常元楷還未反應過來,刀光就已逼近脖頸。他雙目圓瞪,生命最後所見,是天旋地轉,是自己的身軀撲面而來。

李慈慢了常元楷一步,剛從游廊中走來,見狀大驚,顧不得那麼多,轉頭就跑。

崔景鈺身穿戎裝,搭弦拉弓,箭矢穿過李慈後心,自胸前射出。

隨行的軍士們爆發出一陣響雷般的叫好聲!

李隆基滿面紅光,高聲喝道:「常元楷、李慈勾結太平公主,意圖謀反。朕今日誅之。爾等可有不服者?」

地上,常元楷的屍首淌了滿地鮮血,李慈的屍身也被軍士拖了過來,丟做一堆。兩名武將高官,眨眼就被殺去。滿庭軍士官員回過神,明白聖人同太平公主爭鬥多年,如今終於先一步出手了。

有數名機敏的官員反應迅速,立刻噗通跪倒,叩首高呼:「聖人英武!臣等誓死效忠聖人!」

李隆基威儀橫掃四方,一派天子一呼百應。場上眾人成片跪下,俯首高呼。

「陛下英明——」

高呼聲如聲浪一般傳開。消息迅速傳向中朝各部,擊出一片混亂。段義雲領著軍士衝進中書省,文官不讓不及,武官若有阻攔,便被斬殺馬下。

「何人膽敢殺朝廷命官!」蕭至忠出門大喝,「我乃大堂宰相,爾等武夫休要放肆!」

段義雲於馬上冷笑,「我奉聖人之命而來。宰相蕭至忠、岑羲、竇懷貞結黨作亂,欲謀反篡位。天子有命,殺無赦!」

蕭至忠大驚,正欲再辯解。段義雲已一聲令下。軍士大吼著衝上來,長刀齊下,就將他砍殺在地。

岑羲本同蕭至忠在屋中議事,聽到段義雲的話,奔出來想勸,卻是正撞見蕭至忠慘死的一幕。他嚇得跌坐在地,狼狽地往後爬去。數名軍士追上來,又幾刀將他刺死在門檻邊。

「將軍!」一名軍士奔道:「薛稷收捕,竇相逃了。」

「追!」段義雲調轉馬,領著士兵們浩浩蕩蕩而去。

軍士們如狼虎一般橫衝直撞,追捕太平一黨的官員。稍有抵抗者,便被當場斬殺。馬蹄踏過,塵土飛揚,整個中書省烏煙瘴氣,亂作一團。

「這又是怎麼了?」上皇被宮婢扶著,氣喘吁吁地走出來。

郭元振拱手作揖,恭敬道:「上皇請勿擔憂。宰相竇懷貞作亂謀反,皇帝誅之罷了,並無他事。上皇還請好生歇息,保重龍體。」

上皇心中卻是知道究竟是為何事,擔憂道:「太平如何了?」

竇懷貞道:「皇帝已派官員去傳太平公主問話了。」

上皇嘆道:「既已誅了竇懷貞,便不要再傷太平了。」

竇懷貞漠然道:「上皇放心。皇帝自有主張。」

上皇深深看了他一眼,露出疲態,無可奈何地回了殿中。

崔景鈺領著一隊軍士奔至太平公主府,就見大門敞開,府中家奴胡亂奔走,正是亂作一團。

崔景鈺直接策馬闖進了公主府中,朝著正堂衝去。家奴略有阻攔,就被軍士推倒。

正堂之中,屏風翻倒,器物滾落一地,四處狼藉。崔景鈺大步走進來,就見薛崇簡一身鞭痕,唇角淌血地匍匐在地上。方城縣主正抱著他大哭。

「崇簡!」崔景鈺去扶。

「我沒事。」薛崇簡抹著淚,「母親將我鞭撻了一頓,而後聽說聖人動手了,便丟下我走了。」

「她去南山佛寺了!」方城縣主尖聲叫道,「我聽到她身邊管事說過,以防萬一,就去南山廣恩寺里躲避。她同住持交情好,說那住持會收容她。」

「別說了。」薛崇簡痛苦地閉上眼,「景鈺,我知道了尊夫人的事。我……母親對不起你。只求你,不要……」

崔景鈺冷聲道:「我負責抓她。殺不殺她,是聖人來決斷的。」

薛崇簡無話可說,只得掩面落淚。

崔景鈺體諒他的為難,也不再勉強。幸而薛崇簡自己有國公府。崔景鈺命軍士們將他們夫妻倆送回國公府,而後將太平公主府封了。

正午日頭最烈之時,一隊車馬朝著南山狂奔而去。

太平公主坐在馬車之中,車中同行的婢女惶恐哭泣,而太平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彷彿她並沒有經歷一場失敗,彷彿她並不是正在逃亡的途中。

她的衣袖上還有星星血跡,是她先前狂怒之下鞭撻薛崇簡所留下的。

這個兒子,是她所有兒女中最聰慧可愛的一個,卻是那麼倔強,一直同她政見相左。明明是她肚子里掉出來的肉,卻是對李隆基忠心耿耿。

現在想來,他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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