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極遠處山林之中。李隆基正騎在馬上,一臉陰沉地在禁衛地護送下往山下走。段義雲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的臉色,心中疑惑更深。
耳邊一陣風襲來。
「當心!」段義雲目眥俱裂,猛地將他撲下馬。
一時間數支箭射來,馬匹嘶鳴。金吾衛們迅速將李隆基圍住,用身體築成一道圍牆。
段義雲松弦,一箭射下遠處林間的刺客。忽而一支哨箭自東面響起。段義雲雙目一亮。
「回援來了!」
「義雲——」丹菲帶領著軍士風馳電掣般趕到。禁衛們迅速投入到反擊之中,與密林之中展開了一場箭來矢往的較量。一時間,慘叫聲連連想起,兩邊都不斷有人倒下。
司徒令德帶領著一隊禁衛將李隆基和幾個隨行的官員團團護住。
「我斷後!你們護送大家下山!」段義雲吼。
「不能再往西去了,那邊有斷崖!」丹菲早年常隨韋氏來九成宮,對這邊山林還是比較熟悉的,「九郎,扶大家上馬。衝出去!」
李隆基大敵當前,面不改色,一揚披風,跳上了馬。
丹菲朝東南方向射出一支哨箭,眾人大喝,策馬朝著那個方向衝去。
身後追兵衝出密林追了過來。段義雲咆哮一聲,拔出長刀,率領軍士迎面而上,一刀就將一個刺客頭顱砍掉。
馬匹嘶鳴,一隻二十來人的刺客小隊卻是冷不丁地從一側包抄,繞過了段義雲的封鎖線,追著李隆基他們而去。
「來了!」司徒令德拉弓,反手一箭。馬一跳,箭射歪了。
「我來!」丹菲還穿著裙子,卻顧不得儀態,轉身反騎在馬上。連珠箭射去,追兵立刻慘叫著掉下馬來。
「前面有河!」司徒令德喊道。
「下游有淺灘,過了灘就是大道了。」丹菲道。
眾人沿著河灘疾馳。追兵的身影在林中時隱時現。丹菲穩穩握弓,又是連珠三箭。林中響起兩聲慘呼。到此為止,追來的刺客應該已經被解決完了。
奔到淺灘處,丹菲這才轉過身來,追上隊伍的末尾,衝過河道。
一道風自後方襲來。丹菲的身子猛地一晃。
「夫人跟緊了!」司徒令德扭頭擔心地看她一眼。
「知道。」丹菲臉色蒼白,「當心前面還有埋伏。跟緊大家!」
司徒令德帶著禁衛簇擁著李隆基沿著寬敞的林道朝下衝去。
丹菲跟著跑了一段距離,逐漸勒馬放慢了腳步。她轉過身,深吸一口氣,握弓的手微微顫抖,弓弦拉滿,瞄準林中最後一個人影。
勁裝男子自林中撲出的一剎那,箭離弦,帶出一蓬血花。
***九成宮上空飄著黑煙,一處宮室燒得半焦,還有宮人不住來回運水。
崔景鈺的官袍外套了鎖甲,手執弓刀,面色肅殺地帶領著衛軍奔上城牆。
「是陛下!」他眼力極好,認出隊伍中的李隆基,「開宮門,迎陛下回宮!」
「開宮門——」
厚重的宮門打開。李隆基一馬當先,沖了進去。
「大家……」王皇后由女官扶著,一臉是淚地撲進李隆基的懷中,「大家,我們夫妻,差點就再也見不著了!」
李隆基滿臉淌著汗,氣喘吁吁。他並未受傷,卻是心有餘悸。
「陛下,」崔景鈺面色鐵青地走來,「先前有叛賊潛入宮中,欲放火少宮殿,被禁衛發現狙殺。火也已撲滅了。」
「好。」李隆基有些訕訕,「其實……」
「夫人呢?」司徒令德惶恐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曹夫人呢?她沒跟上來?」
男人們臉色劇變。崔景鈺的臉色難看之際,推開眾人沖了過去,一把揪住了司徒令德的衣襟,嘶聲道:「你說什麼?內子怎麼會同你們一路?」
「曹夫人見皇后脫險,同我去勤王。她……」司徒令德面色慘白,驚恐得冷汗潺潺,「她一直跟在我後面的。不知道什麼時候……」
崔景鈺將他一把摜在地上,伸手奪了一匹馬,夾著一陣風衝出宮門。司徒令德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臉,帶著一隊禁衛追著崔景鈺而去。
李隆基也想追出去,被王皇后和群臣攔著。眾人給他磕頭,哭道:「聖人龍體保重,千萬不可再冒險了!」
李隆基雙目發紅,不住粗喘,半晌後肩膀才垮了下來。
「我的錯……」他舉手掩著臉,「派人跟著崔侍郎。務必將曹夫人完好地帶回來!」
崔景鈺如瘋了一般,策馬狂奔,一頭衝進山中。司徒令德使勁策馬狂追,崔景鈺對他的呼聲置若罔聞,整個人都失去理智了。
中途段義雲帶著傷病退下山,撞見崔景鈺,被他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崔景鈺猛地勒馬,厲聲問:「見著阿菲了嗎?」
段義雲臉色大變,搖頭道:「她沒有回去?」
司徒令德追上來,「夫人或許是掉隊了。我們是從那邊下山的。崔侍郎隨我們來……」
崔景鈺調轉馬頭,就朝司徒令德指的方向奔去。司徒令德和段義雲趕緊跟上。
山野在經歷了一場刺殺追擊之後,又變得靜悄悄的,又能清晰地聽到鳥在枝頭的鳴叫,聽到山泉在石尖流淌的潺潺聲。
丹菲伏在馬背上,艱難地喘息。她的後背插了一支箭。箭矢穿過胸膛,從身前刺出來。鮮血染紅了她半邊身子,再順著她的手,滴落在馬身上,地上。
馬馱著她,慢悠悠地沿著山道走著。
不行!這樣下去,等到山下,她的血也流盡了。
丹菲吃力地抽出匕首,咬牙忍著胸口的劇痛,在馬臀上刺了一刀。
馬吃痛,大聲嘶鳴,撒開蹄子朝前奔跑。丹菲視線一陣黑暗,沒有抓住韁繩,被它從背上顛了下來,甩在地上。
渾身一陣劇痛,丹菲卻連發出呻吟的力氣都沒有。她睜著眼,卻是什麼都看不見,漸漸的,耳中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她的五感正在消失,一股寒意浸入骨縫之中。連呼吸,都逐漸失去了力氣。
直到最後一刻,丹菲都沒有想到死亡,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這樣回去,不知道該怎麼向崔景鈺交代。
「這是她的馬……」
「有血跡!她受傷了!」
「阿菲——」
風帶來男人聲嘶力竭的喊聲。
崔景鈺跳下馬,面對著雜亂的樹林,全無頭緒,焦急得簡直要瘋了。
「阿菲——」他嘶聲大吼,「曹丹菲——」
「崔侍郎……」遠處,段義雲的手下站在草地中,朝他露出了恐慌而為難的神色。
那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從天地間消失了。心跳停了一拍,崔景鈺腳下踉蹌,隨後渾身肌肉繃緊,疾步奔了過去。看清眼前的景象後,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上。
丹菲伏倒在草地中,到處都是血,染紅了草葉。背上赫然插著一支箭羽。
崔景鈺渾身的力氣被抽走了,面色如死人一般。
「景鈺,鎮定點!」段義雲用力搖了他一下,「她還活著!她還有氣!」
力氣瞬間又全部回到了身體之中。崔景鈺雙目赤紅,大口喘著氣,伸手將丹菲小心翼翼地抱起來。
「當心……不能拔箭,一拔就要死!」段義雲吼道,「牽馬來,只能抱著她走。你們先下山讓御醫準備著。」
丹菲的呼吸就像蝴蝶翅膀扇出來的微風。崔景鈺不敢眨眼地死死盯著她,生怕自己一錯開視線,她就死了。
「景鈺!」段義雲的聲音里已帶著哽咽,「她會沒事的!她不會丟下你的。我們走!」
崔景鈺抱著丹菲奔進九成宮的時候,丹菲已經沒氣息了。
太醫的銀針深深地紮下去,胸口的箭拔出來。丹菲身子抽了抽,又緩緩地開始呼吸,甚至還皺了皺眉。
崔景鈺跌跪在地上,這才感覺到心臟重新開始跳動起來。
司徒令德已是一臉都是淚,兩手啪啪地扇了自己數個耳光,膝行到崔景鈺身邊,磕頭道:「侍郎責怪我吧。都是我的錯!我該護著夫人回來的……」
崔景鈺臉色蒼白髮青,眼底都是血絲。他疲憊地擺了擺手,啞聲道:「你退下吧。我在這裡守著。」
隔著屏風,老太醫正在給丹菲治傷。醫女時不時就端著一盆血水出來。崔景鈺每次看到,瞳孔都會收縮,渾身肌肉繃緊,整個人猶如一張綳到了極致的弓,或是一頭正在暴走邊緣的猛獸。
段義雲一身血污地走來,站在屋外道:「景鈺,聖人來了……」
崔景鈺猛地站起來,一把推開司徒令德,大步走了出去。
李隆基面色凄惶,道:「她怎麼樣了?」
崔景鈺面色肅殺,衝過去一拳將他捶倒。
眾人霎時炸開了鍋。禁衛唰唰拔刀,將崔景鈺團團圍住。段義雲一邊把李隆基扶起來,一邊呵斥,不准他們動手。
李隆基捂著臉苦笑,「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