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長安紛爭

自景雲二年離開長安,到先天二年春返回長安,算起來,已正整兩年。

丹菲騎在馬上。浩浩蕩蕩的隊伍朝著東而去,又將跨越群山。而身後,高大的府城牆,綠樹環繞的村莊,正逐漸遠去。

丹菲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適應了川中生活,如今要回長安,反而產生了一種離家的愁緒。她想她大概並沒有那麼喜歡那個繁華的京都,那裡太多勾心鬥角,太多攀比和計較。長安的風氣一直很浮誇,人心都懸在半空中的。只有在川中生活的這兩年,她才終於有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崔景鈺在前面領了一陣路,又打馬回來,于丹菲並駕齊驅。兩人相視一笑。丹菲能從他眼中看到興奮與期待。

看到崔景鈺這麼開心,丹菲的離愁頓時又消散了。畢竟不論在何處,她有這個男人陪伴在身邊。

群山偎翠,綠意盎然,充滿了春的蓬勃的生命力。一路行來,閱盡高山流水,耳聞鳥語風鳴,令人覺得心曠神怡。

司徒令德同幾個友人一起,隨崔家一路上京。這一群年輕男兒精力充沛,每日都能尋些新鮮玩意兒來,逗得後面馬車裡的婢女們嘻嘻哈哈地笑。

「司徒九郎他……」崔景鈺忽然開口。

「他怎麼?」丹菲轉頭看他。

「沒什麼。」崔景鈺笑了笑,伸過手來,拉住她的手。

夫妻兩人前著手,並駕齊驅,隊伍沿著蜿蜒的山路前行。

他們於鶯飛草長的季節回到了都城長安。當京畿熟悉的山地屋舍終於出現在眼前時,丹菲和崔景鈺都難以壓抑內心的激動。

城門口,有一隊人馬擁著一輛牛車。崔景鈺看到那個騎在馬上的人,濃眉一揚,露出欣慰的笑意。

「義雲!」他遙遙抱拳。

「景鈺,別來無恙!」段義雲豪爽大笑。

「阿菲——」劉玉錦掀起車帘子走出來,肚子已經顯懷了。

丹菲趕緊快馬奔過去,「別下來。你別亂來!」

劉玉錦摟住她,一臉地淚,「可算回來了!你怎麼瘦了怎麼多?不是說川中日子過得挺好的么?」

萍娘也從車裡出來,笑道:「趕了這麼久的路,肯定吃苦了。雲英也念著你,她帶著孩子陪她的阿家回老家祭祖去了。她生了個大胖小子呢。」

丹菲又是哭又是笑,又抱著劉玉錦的女兒狠狠親了兩口,哄著孩子叫她娘娘。

聖人急招崔景鈺進宮。崔景鈺將丹菲送回崔府,匆匆給父母磕過頭,就又隨著段義雲走了。

段夫人見了丹菲,又同她抱著哭了一場。

丹菲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兩年過去了,自己肚子還一點動靜都沒有。換作平常人家,做阿家的肯定少不了要埋怨幾句了。幸而段夫人真是個難得的好婆母,只言不提此事,只吩咐丹菲先回院中好生洗漱歇息。

丹菲泡了一個舒舒服服的澡,用了一頓便飯,倒頭睡下。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做了一個夢。夢混亂而破碎,彷彿有刀光血影、人聲喧囂。丹菲驚醒,頭疼欲裂。

「什麼時辰了?」丹菲坐了起來,「郎君回來了嗎?」

「酉時三刻了。」崔景鈺大步走過來,掀起床帳,扶她起來,「你不舒服?讓太醫來看看?」

「沒睡夠罷了。」丹菲打了個呵欠,「宮裡怎麼樣了。」

崔景鈺臉色陰鷙,「感覺聖人變了很多。」

丹菲靠在他懷裡,笑道:「你果真又和聖人為太平公主的事吵了?」

崔景鈺沉聲道:「我不過略提幾句……」

丹菲啼笑皆非,知道以崔景鈺那刻薄的用詞,就算是隨便說幾句,也能把人氣得半死。李隆基今非昔比,已是一國之君了。沒有那個君王喜歡被臣子諷刺的。

「聖人也不容易。」崔景鈺嘆了一聲,「雖然已登基,可上皇並未徹底交權於他。許多事他都還要報給上皇定奪。而太平公主雖然面上安分,可朝中過半的宰相都是她的人。聽義雲說,聖人處處受他們掣肘。」

丹菲想了想,「以聖人的脾氣,他此時不發,定不是妥協了,而應該是在靜待一個時機。我想,這也是他將你叫回來的原因。」

崔景鈺沉思著,「但是我提議對太平先下手為強,他卻反對。只因覺得我們沒有一個借口。」

丹菲道:「太平畢竟是他姑母,也是上皇唯一的同胞妹子。對她,不能像對韋氏一樣,提刀就殺。你別說,聖人重情重義,其實也是好事。」

崔景鈺嗯了一聲。

之後一連數日,崔景鈺都到處會友。平日在家中,則和丹菲一起侍奉二老,多盡孝心。

丹菲嫁進崔家兩年,還沒有一日盡過兒媳之責,說起來還挺慚愧的。於是這幾日她做事分外用心,處處細心體貼,很得段夫人歡心。

崔段兩家既是姻親又是世交,兩對夫妻相聚,不講究那些排場。兩家人吃了一頓舒舒服服的家常飯,坐在一起賞雪閑聊。

「別再和聖人賭氣了。」段義雲對崔景鈺道,「他有意再培養你幾年,就把你提為中書令的。你要理解他的一片苦心。如今朝中,太平公主一派的宰相眾多。你是聖人親信,提拔你,他才能放心。」

「我依舊覺得,太平一事,聖人當早點決斷。」崔景鈺道。

「聖人自有安排。」段義雲道,「我們一直將她盯得很緊,她有什麼動作,我們定會知曉的。」

崔景鈺不以為然,倒沒再說什麼。

劉玉錦道:「舅父說,他從宜國公主身邊的婢女宋紫兒那裡套過話,太平公主手中似乎是捏著宜國公主在突厥時的一些秘密。也不知道太平公主說了些什麼,宜國公主如今同舅父的關係也不好了。舅父搬出去住在別院里。宜國公主則住公主府,養著幾個面首。活脫脫成了另一個太平公主」

丹菲道:「李碧苒徒有野心而無能力,趕太平公主還是差了一截。」

酒過三巡,男人們去更衣。丹菲才有空同劉玉錦說幾句閨房話。

「我看崔景鈺待你真的好。」劉玉錦感慨道,「你雖瘦了,可是看得出很快活。老實說,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了,只有現在,才知道你真正快活時什麼樣子的。」

丹菲不禁笑道:「我當初到劉家時,家父剛去世,之後肩負著家仇,也確實快活不起來。你呢?你現在和義雲之間,一切都已經解決了吧。」

劉玉錦笑容淡淡的,並不見很歡喜,也沒有什麼難過。

「早說了,我同他就是俗世夫妻,彼此敬愛,日子就過得好。你總覺得凡是不能像你和崔景鈺一樣恩愛的夫妻,就不正常。」

「好,我不說了。」丹菲拍了拍她的手,「我走了。你身子不方便,若想找我說話,就請我過來。」

不久就到了端午,曲江池上賽龍舟,兩岸人山人海,熱鬧非常。

崔景鈺和丹菲手拉著手,走人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著就是一對普通人家的小夫妻。

一艘富麗堂皇的畫舫停靠在碼頭,不停地有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女登船。歌舞嬉鬧聲從船中傳來。

「是太平公主的船。」丹菲看了一眼,「咦?」

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司徒令德衣亂冠斜,出現在畫舫二樓的勾欄邊。他往日不修邊幅,如今剃去了鬍鬚,竟然也是個俊朗健壯的美男子。

丹菲正驚訝著,就見太平公主走了過來。司徒令德伸手把這個年紀足可以做自己母親的女人摟住,兩人當著眾人的面調笑起來。太平已是快半百的年紀,不過保養得甚好,看著不過三十來說,不過四十。兩人站在一處,看著倒也不是特別彆扭。

「這是怎麼回事?」丹菲大吃一驚,扭頭卻發現崔景鈺神色如常,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

「司徒九郎這是……等等!」丹菲低呼,「是你安排的?」

崔景鈺摟過丹菲,繼續朝前走,道:「我們本在太平身邊安插了幾個暗線,卻是被她拔出了。是太平自己看中的司徒。司徒任金吾衛,當值的時候為太平牽過馬。第二日,太平的人就去找了他。我們需要新的暗探,而司徒也自告奮勇。」

「可是……」丹菲還是覺得難以想像,「太平都那麼老了。」

崔景鈺笑道:「司徒倒覺得她風韻猶存。你不了解男人。他們會將此當成一樁風流韻事。」

丹菲臉色依舊難看得像是吞了蒼蠅一般,頓時覺得司徒令德這人情操偉大,勇敢無私,真是十分令人敬佩。

之後一連過了一個多月,日子都十分平靜。崔景鈺如常上朝辦公,果真沒再提太平公主的事。

六月末,夏季來臨。長安城裡白日已是有些炎熱,幸好夜晚總會退涼。女人們換上了薄紗衣裙,賞荷觀月,等著七月初七度佳節。

這日,丹菲陪著段夫人用了早飯,正同她說著閑話,管事匆匆來報,說王皇后請丹菲進宮一敘。丹菲如今是侍郎夫人了,鳳冠霞披穿戴好,一身沉重,進宮去覲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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