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風雲變幻

平靜的日子過得飛快。百花一開一謝,就入了夏。蓮蓬熟了,桂花飄香,又進入了金秋。待到山間彩林淡去,風卷雪來,就又是一年。

景龍三年這一年,發生的事也極多。似乎從年頭到年尾,都沒有幾日消停過。

先是年初,因為長寧、安樂公主縱容家奴掠良民為奴婢,引起民怨。侍御史袁從之將公主家的僮奴下獄治之,引得安樂公主跑去聖人跟前吵鬧。縱使有袁從之極力反對,聖上還是下旨將那些僮奴放了。

此舉使得本就看不慣聖人包庇維護行徑的百官更加不滿。隨後不久,監察御史崔琬就出來彈劾宰相宗楚客、紀處訥潛通戎狄。當年上洛王同突厥的事都不了了之,此事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局。兩方人在朝堂上臉紅脖子粗地爭吵。聖上非但不判決,還一味說和,倒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

此事之後,世人便給聖上起了個綽號,叫「和事天子。」宮人們自然不敢議論,可消息還是傳到了聖上耳中。聖上倒並不怎麼介意,不久就提了宗楚客為中書令。除此之外,往日最積極奉承韋後的那一群官員和韋氏一脈的子弟均得提拔。一時間朝廷里多出數位宰相,御史和員外官更是無數。

還有人說笑,道崔景鈺離京太早,不然以他受寵的程度,少說也會封個宰相。

丹菲卻是知道,崔景鈺避的就是這樣的事。這些斜封官一時爽快,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聖人垂老,又能活幾年,韋皇后還能風光多久。到時候樹倒猢猻散,唯獨有真才實學、政績赫赫者,才會被繼任的掌權者留任重用。

弄臣掌權後,朝綱自然愈發混亂不堪。崔湜、鄭愔等人以宰相掌選舉,受賄賣官,額外用人。又因為斜封官太多,導致官缺不足,不得不預支未來三年名額,因而弄得選法太壞,官場上一片烏煙瘴氣。

聖上對此事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侍御史靳恆與監察御史李尚隱對仗彈劾,聖人才將崔湜、鄭愔下獄治罪。上官婉兒與安樂公主哪裡能眼見情人落難,自然急忙出來說情,請求從寬處理。鬧到最後聖人也不過將兩人貶謫出京,依舊做一方大員。

這年秋天,聖上祀南郊,大赦天下,允許被流放的犯人返鄉。這些人中,獨獨漏下了被流放到均州為刺史的譙王李重福。李重福本是皇長子,無奈生母身份卑微,一直與太子之位無緣。而後太子李重潤被則天皇后處死,韋皇后痛失愛子,便指控李重福構陷了兄弟。聖人親手將長子流放。

李重福見父親依舊不肯將自己自流放地召回,便上書哀求。韋皇后知道後,非但在聖人面前吵鬧了一番,回了含涼殿中,提起李重福就要咬牙切齒地罵上幾句。

此時安樂公主已經生產,養好了身子後,就迅速回到了社交圈中。母女兩人同仇敵愾,沒少在聖上耳邊編排李重福的種種不是。

就丹菲看來,聖上其實被李重福的那封奏章打動,也有將長子召回來之意。畢竟他一年年老去,病弱的身軀提醒著他壽數不多,便越發想多見見孩子。無奈韋皇后態度極堅決,每每提及此事,就將慘死的李重潤搬出來,又哭又鬧。聖上實在無法,只得又狠心地駁回了李重福所奏。

從那隻後,聖人很是消沉了一陣子。他兒子本來就不多,這些年來貶的貶,殺的殺,如今只剩年紀最小的溫王在身邊。幸而韋皇后也有意培養溫王作為傀儡,對他還不錯。況且溫王年紀小,人也怯懦溫順,並不結交大臣,韋後對他還是有幾分放心的。

大明宮仿若一隻巨大的神獸,匍匐在長安城的東北角。這裡與世隔絕,高牆之內是繁花綠樹,是歌舞昇平,雲集了世上最美好最華貴的的人和物。丹菲生活在大明宮中,過著日復一日的相似的生活,有時候也有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念頭。

然而,大明宮外的生活,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今年因為雨水不足,關中一帶糧食歉收,饑荒蔓延。百姓生活如何困苦就不必說,連城中權貴人家的米糧,也都告急。大明宮中宮人眾多,生活奢靡,對米糧的消耗十分巨大。於是朝廷從山東、江淮一地運谷到長安,以供養大明宮。

然而因為路途遙遠,拉糧食的牛死傷十之八九。如此勞民傷財,群臣便想請帝後移居東都洛陽。洛陽一帶並未遭災,供奉不成問題。

聖上倒是無不可,韋皇后卻不樂意。韋氏一族本在杜陵,屬長安本地人士,其族人自然不樂意東遷。韋敬等人同韋皇后商量了一番,尋了一個巫者占卜,而後勸說聖上,說今歲不利東行。

聖上是上了年紀的人,頗信這些妖妄,隨即就改了主意,守在大明宮中哪裡都不肯去。還有朝臣不死心,懇求聖上幸東都,反而被他大罵道:「豈有逐糧天子邪?」

丹菲曾在宮宴中無意聽到幾個臣工私下議論此事,嗟嘆道:「天子嫌棄逐糧不好聽,不肯東遷,卻不知道百姓食不果腹,還得千里送糧。今年累死這麼多牛,來年又要拿什麼來春耕播種?」

其同僚嘆氣,也只有勸著他少說幾句罷了。

也就是因為這件事,崔景鈺的名字再度被人提起。

崔景鈺所在的泉州今年魚米豐收,是個極好的年景。正因如此,他聽從朝廷調令,撥出大批糧食運送上京。

豐收的物產也吸引來了騷擾邊境已久的海寇。今年海寇來犯比以往陣仗大許多。一時間,數個海邊鄉鎮同時遇襲,傷亡慘重。崔景鈺作為當地最高行政官員,親自前往前線督戰。

「駐紮泉州的可是公孫將軍,脾性最是火爆,眼裡容不下半粒沙子。這崔景鈺卻有些手腕,竟然同公孫將軍相處得極好。孫老甚至讓他上船,帶著他追過敗逃的海寇呢。」

官吏又在議論。

「崔景鈺與我是同窗。他本是極聰慧之人,若不是之前貪功冒進,同那位糾纏到了一起……」

「噓……」

「咳咳。總之,他如此一來,倒算是終於想清楚了。」

「我怎麼聽說,公孫將軍膝下有一幼女,今年正十七,還未婚配。崔景鈺那小子才被孔家退親,不正好可以娶她?」

幾個年輕官吏說說笑笑,話題漸漸有些不堪入耳了。丹菲紅著臉,悄無聲息地走開了。

段義雲成親的時候,崔景鈺命管事千里迢迢送來了賀禮,卻是沒有給丹菲捎個隻言片語。

丹菲有些失落,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曖昧的關係就是難找到一個確切的衡量標準,似乎可以再親密一步,似乎又很疏遠。

入冬下雪後,丹菲就常常想起崔景鈺隻身單騎、匆匆原行的一幕,心裡就會一陣抽痛,彷彿聲聲馬蹄都踏在了她的胸口上。雖然她也知道,崔景鈺是外放,又不是流放。他離京定是有部曲家奴跟隨左右,浩浩蕩蕩,絕不可能如她臆想中的那般形單影隻。

可是因為牽掛他,所以總忍不住將他想得分外可憐。

年末的時候,含涼殿有一位女司患疾病過世了,空出來了一個位子。圍繞這個位子的歸屬,一群高資歷的女官暗中展開了一場爭奪戰。

你討好尚宮,我便去皇后面前賣乖。你弄壞了我的差使,我就讓你當值的時候出醜。幾名女官能做到如今的位子上,都是從千軍萬馬中拼殺過來的,誰的手腕都不簡單。她們不但自己廝殺,還拉了一批沒根基的小宮婢來做棋子,轟轟轟地波及了不少無辜之輩。一時間含涼殿的宮人中烏煙瘴氣,人人提心弔膽。韋皇后身在高位,倒是沒什麼察覺。

丹菲本是從七品的女典,往上升一級也無不可。她最初沒有參加競爭,不是因為清高孤傲,而是她這陣子一直有些懶洋洋的,對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太大的興趣。

只是她不爭,不表示她沒資格去爭。那些女官照樣將丹菲放入競爭對手之列,背地裡沒少給她下絆子使壞。丹菲糊塗之中吃了兩次虧,知道自己再消極下去,不但自身不保,還要連累著跟著他的雲英和萍娘也倒霉,這才重新振作起來。

隨後不久,景龍四年的元宵節到了。聖上再度同韋皇后微服出行,去長安市裡觀燈遊街。

說是微服,卻依舊帶著數千宮人同行,聲勢浩大,唯恐百姓不知帝後出行一般。丹菲自然陪同在韋皇后身邊,也換了一身民女衣裙,跟著出了宮。

數目如此多的宮人,又無人監管,還能有什麼情況?自然是大批宮人趁機偷偷逃走,再也不回宮了。

所以跟隨帝後的隊伍自離宮後,人越走越少。帝後二人倒不計較,只在親信的簇擁下觀燈游耍,怡然自得。

若說私下逃跑的都是低階女官,其實不盡然。縱使是高階女官,若年紀不老,也總想著出宮歸家去嫁人的。尤其是年輕的女官,在宮裡已存下一筆不少的嫁妝,出宮後嫁人很容易,哪個又願意關在宮裡熬成白頭?

於是丹菲稍微一留意,就發現往日幾個同自己不合的女官,都眼神飄忽,心神不寧,先比心裡都在掙扎著。

究竟是留在宮裡,過著豐衣足食,卻卑躬屈膝的生活;還是出宮嫁人,過上尋常卻是自由自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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