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景鈺拒婚

崔景鈺烏髮鬆鬆高束,僅穿著一件單薄的素衣,腰背筆直地跪在蒲團上。他肩背上的傷痕已結疤,透過單衣朦朧可見。天已入秋,祠堂的夜晚寒氣逼人。崔景鈺緊抿著淡色的唇,英俊削瘦的面容沉靜如水,眼帘低垂,靜得仿若已入定。

「還不悔改?」崔父坐在一側,面色暗沉。

「不改。」崔景鈺嗓音沙啞,話語卻堅定如磐石,「兒子不孝,讓二老操心,為家門添羞。兒子做的事,自己一力承當。待傷好了,兒子自會親自上孔家負荊請罪。」

「可是孔氏言行上有什麼不妥?」崔公問。

「不!孔氏閨訓端方、嫻淑溫良。兒子反而名聲不好,是配不上她。」

崔公怒,「你可知,你若一意孤行,我可按照家規,將你逐出家去!」

段夫人忙拉丈夫,「夫君,這還不至於吧……」

崔景鈺卻是朝著父親磕了一個響頭,「兒子正是想讓父親如此!兒子退了親後,就想離開長安!」

崔氏夫婦驚愕,「你說什麼?」

「阿爺、阿娘,請聽兒子細說。」崔景鈺正色道,「兒子鬧這一出,必然和孔家的關係必然會變得十分尷尬,更免不了受文人學子的口誅筆伐。兒子藉此順勢尋外放的機會離開長安,避開風頭。同時,兒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再受制於皇后。」

崔公聽到最後一句,深思著,道:「繼續說。」

崔景鈺欠身,「兒子或許不能一時徹底擺脫皇后的影響,卻是可以藉此機會逐漸淡出。二來,兒子外放歷練,干出政績後再調回京,也是理直氣壯,洗刷了以往的恥辱。」

段夫人道:「你當初投靠韋皇后,也是從權之計,又不是出自你自己之意。」

「阿娘,」崔景鈺道,「說的這個理,可是外放磨練,於兒子來說,也是個極好的機會。」

崔公沉吟片刻,道:「那邊,已經定了?」

「大致不差了。」崔景鈺道,「阿耶,兒子就任性這麼一回,也並不是全無壞處。平白無故不好離職,也怕皇后起疑,或是乾脆不放人。退了孔家的親事,在長安存身不住,外放出去躲避一陣,卻是再好不過的借口。就算皇后不放手,兒子遠在外,也可逐漸擺脫她的影響。」

段夫人不大懂政事,六神無主。崔公卻是斟酌良久,終於點了頭。

「也罷。看來你同孔娘子終是沒緣。」

崔景鈺隱隱鬆了一口氣,嘴角挑起輕鬆笑意,道:「兒子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阿爺和阿娘請放心。」

這日沐休,安樂公主在定昆池設宴。

中秋已過,荷花都謝了。幾隻輕舟行駛在蘆葦盪間,侍從撐篙,歌姬放聲歌唱,悅耳的歌聲隨著水波飄蕩到四方。

崔景鈺依舊在家裡養傷兼跪祠堂,沒能來赴宴。段義雲和李隆基避開熱情的女郎們,走到水邊長廊上吹風。

一艘輕舟自蘆葦深處駛出。一個少女穿著藍青色宮裝,髮髻間斜插著一朵粉白芍藥,懷中抱著一大束蓬蓬的蘆葦,站在船頭。佳人風姿卓越,明眸皓齒,輕紗衣袂和挽紗隨風輕飄,好似凌波仙子,踏浪而來。

「阿菲出落得越發好了。」李隆基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也捨不得移開目光。

段義雲很是自得地望著丹菲優雅窈窕的身影,一口飲盡了杯中酒,道:「我已向阿菲求親了。」

李隆基險些跌落了手裡的金杯,「你是認真的?」

「求親還有鬧著玩一說?」段義雲反問。

李隆基神色複雜,也朝遠處的丹菲望去,「她怎麼說?」

段義雲微微挑眉,「她答應了。只說暫時不便告知旁人。我想請郡王一道想個法子,將她放良出宮。」

「她……答應了?」李隆基頓時有一種眼睜睜看著美酒變成陳醋的感覺,「也是。除了你,還會有誰?」

段義雲道:「我們倆早早沙鳴時,就彼此有些意思。只是她那時太小……」

李隆基不禁嗤笑:「那時你是將軍長子,她不過是個富戶家的窮親戚,你也沒法娶她為正妻。若是將來……你們倒是門當戶對了。」

段義雲感慨藝校,「這便是緣分。」

兩人各懷所思,彼此心照不宣,一起交杯換盞。畢竟兒女之事是小,男兒雄圖偉業才是大。李隆基雖然喜歡丹菲那股精幹靈慧又不肯同流合污的風骨,卻也沒到為她神魂顛倒的地步,用不著為了個女人和親信鬧不愉快。

「景鈺知道了嗎?」李隆基問。

「還未曾告訴他。」

「他給我遞了口信,說已經說動了父母,就要準備去退親了。」李隆基眼裡閃過一絲難耐的激動,「我已給他選好了外放之處,就待他大展身手了。若干得好,待兩三年後再回京,便可替我支撐一方了!」

「郡王高見。」段義雲舉杯,「就是此事要犧牲了他一樁大好的姻緣,倒真是可惜。」

「未必呢。」李隆基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丹菲領著端果盤的宮婢走在長廊上,迎面就見薛崇簡帶著一個少女憑欄看荷花。那少女正是盛裝的方城縣主。

方城縣主今日氣質同往日不同,一改那股文弱怯懦之像,倒是神采奕奕,看著比以往精神伶俐多了。

丹菲略一想就明白過來。大姓人家庭院深深,她一個靠著兄嫂過的庶女想必日子不好混,不得不裝出一副溫良無害的模樣來。如今既然同國公定了親,將來就是堂堂國夫人了,自然不必再小心低調地做人。

不過看薛崇簡對此也不在乎。他無精打采,對方城縣主也不過是敷衍。方城縣主一心想籠絡住他,對他也是極有耐心。

丹菲她們經過之際,客套地欠身行了個禮。薛崇簡卻是出人意料地開了口,喚住了丹菲。

「段娘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薛崇簡說這話時,看也沒看方城縣主。方城縣主倒是識趣,尷尬片刻,隨即大方笑道:「簡郎有事,那我先回席上了。」

說罷,就扶著婢子的手走了。如此會做人,又有毅力隱忍潛伏,這個女子倒是比劉玉錦要厲害不少。幸而劉玉錦沒同她直接過招,不然還不知道輸成什麼樣。

丹菲打發了宮婢,朝薛崇簡道:「國公有何吩咐?」

薛崇簡苦笑一下,「聽說你去看過錦娘了?」

丹菲點了點頭,「她很傷心,卻也無計可施。算起來,她的婚期還在國公您的婚期之前呢。大伙兒都勸她認命。她現在大概也放棄了,或許正在綉嫁妝吧。」

薛崇簡被她簡單幾句話戳得心口淌血,痛苦道:「她定是很恨我。」

丹菲道:「恨不恨,這個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很失望的。我也說她太單純,那些王孫公子的話怎麼能當真?人家不過當玩一場戲,你卻賠上一生,可不是傻子?」

丹菲語調輕描淡寫,卻是左一刀右一刀地盡往薛崇簡身上招呼。

薛崇簡不住苦笑:「段娘子……果真與眾不同。」

「不敢當。」丹菲客客氣氣地笑了笑,「國公還有什麼吩咐?」

薛崇簡也怕了她那張嘴,疲憊地擺了擺手。丹菲屈膝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走出了好幾步,她方聽到薛崇簡幽幽道:「你讓她放心。我不會負她的。」

丹菲很是不以為然,假裝沒聽到,揚長而去。

就連丹菲也沒有想到,薛崇簡竟然真的說到做到了。只是他所做之事,令人跌落了眼珠子。

幾日後,丹菲在韋皇后身邊隨侍,見韋敬之妻鄭氏匆匆入宮,幸災樂禍道:「皇后可曾聽說了?」

「沒頭沒尾的,我聽說了什麼?」韋皇后不喜她,也沒個好臉色。

鄭夫人興奮道:「聽說太平姑母家的二郎,同宜國公主家的外甥女私奔了!」

丹菲極難得地沒控制住自己,失手打碎了一個青瓷碗。

薛崇簡和劉玉錦私奔了?

雖然太平公主和李碧苒都極力遮掩醜聞,然而京城裡總有想看她們笑話打人家,空穴都要來一陣風,更何況這等三分靠譜的事?於是這流言迅速蔓延開來,人們私下議論不已。

大唐風氣開化,這些年拜皇后和幾位公主所賜,弄得長安風氣甚至有些放蕩。女郎和情郎私奔的事,每年都會來這麼幾齣,大伙兒也見怪不怪。年輕人養尊處優慣了,出去也跑不遠,被家人抓回來,要不幹脆成全了,要不各自嫁娶。

太平公主倒是不怕方城縣主會鬧脾氣不肯再嫁薛崇簡,卻是覺得這兩個孩子如此膽大包天挑戰她的權威,實在太可惡!她心裡將兒子罵了一百遍,又將那個狐媚子劉氏詛咒了一萬遍,派出部曲去搜尋兩個人。

李碧苒如何反應不清楚,郭駙馬卻是急得上火,生怕劉玉錦先落在了太平公主手裡,要吃苦頭。可是他們人手沒法和太平公主的比,薛崇簡和劉玉錦又躲得極深,兩家人找了七八日,都沒找到。

於是一時流言紛起,有說兩人夜宿黑店被殺害了,有說兩人下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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