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安樂爭渡

自雨亭這一帶花團錦簇,灌木繁茂,將亭子遮擋了大半。還未見到人,只聞裡面有絲竹之聲,和年輕女孩的笑聲陣陣傳來。

宮婢前去通報,就聽一個倨傲的聲音道:「進來吧。」

劉玉錦低著頭進了亭子。丹菲則留在了亭外。

亭子里坐著好幾位華服女子。唯一一名年長者,是上官婉兒。另外一個少婦是安樂公主。其餘幾個都是未婚的少女。

安樂打量了劉玉錦兩眼,淡淡道:「李碧苒乃我阿姊,劉女郎既然是郭駙馬的外甥女,算起來就是我的表外甥女了,自家人無需客氣。」

劉玉錦轉眼就又多了一個比自己年紀大不了多少嬸娘,頓時啼笑皆非。

宮婢引著劉玉錦入座。丹菲這才進了亭子,在劉玉錦身後坐下,暫時充作她的婢女。

太子妃笑道:「不知道劉娘子的詩做得如何?」

「小女不才,不擅詩詞。」劉玉錦連打油詩都寫不順溜,哪裡敢獻醜。

安樂譏笑,「你念過書么?」

劉玉錦臉頰漲紅,道:「小女上過女學,略讀過幾本書。」

「如今女子,能識文斷字,看得懂賬冊,就已很好了。」上官婉兒道,「若人人都做了才女,才女可就不值錢了。」

安樂笑,「像婕妤這般才華驚艷的女子,全大唐也出不了幾個。就是不知道婕妤和珍娘之才,哪個更高一籌?」

席中一個穿著撒銀青羅裙、藕絲白紗衫兒的少女微微欠身,道:「小女才疏學淺,不過略讀過幾本書,會做幾首韻律不對的雜詩,哪裡敢同婕妤相提並論?如今天下女子,無人才華能出婕妤其右。」

上官婉兒笑道:「孔娘子也太謙虛了。我讀過你的詩,字裡行間,頗有磅礴大氣。假以時日,定能成一位大家。」

「小女愧不敢當。」那少女又再拜。

那個女孩正是二八年華,一張小圓臉,五官清秀標緻,皮膚尤其白皙如玉,透著一股嫻雅溫婉。她發間別著一朵粉白芍藥,一身素雅,只有披著的秋香色撒金帔子顏色鮮亮些。

「她是誰?」劉玉錦悄聲問丹菲。

丹菲道:「這位是衍聖公府的孔娘子,先前進宮來給皇后請過安的。」

劉玉錦還是不明白。

安樂公主冷聲道:「孔娘子同秘書丞崔景鈺有婚約的,你該聽說過。」

劉玉錦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就是傳說中崔景鈺的未婚妻孔氏!

孔華珍一直住在山東老家,前陣子出了母孝,才隨伯父一家來長安。

安樂一聽崔景鈺的未婚妻來了,哪裡還坐得住,當即就下了帖子將她招進宮來,想好生打量一番,一較高下。

哪裡想到,孔華珍雖然不美艷絕色,卻也是個清秀俏麗的佳人。而且她端方嫻雅、莊重自持,談吐有物,一派睿智溫婉的千年士族大家閨秀的風範。她縱使端坐不語,也渾身散發著一股優雅溫和的光芒,頓時就將驕奢跋扈的安樂襯托的自慚形穢。

安樂醋海生波,偏偏又不敢為難孔家的人,還得對孔華珍尊敬三分,真是憋氣不已。

劉玉錦不禁扭頭朝丹菲低聲道:「這崔景鈺運氣倒好。未婚妻家世尊貴不說,又這般氣質脫俗。」

丹菲笑了笑。孔華珍貞靜祥和,那種一望即知出身名門望族、自幼受著最好的家學教導才培養而出的清貴氣質,讓她有些自慚形穢了。

孔家是千年名門。在孔氏面前,連皇族李氏也不過是才綿延了幾代的家族罷了。朝代更替,幾百年後,誰又知道皇位上坐著的是哪個姓氏?而唯有孔氏,會與整個民族同壽,繼續繁衍興旺下去。

比起這些望族,曹家更加卑微到不值得一提。

匠人出身,普通鄉紳,子弟多為小吏罷了。

曹家若真的論發家,其實只能從丹菲的父親算起。可才富貴不到幾年,就又惹上了抄家之禍。曹家舉家返回鄉間,至今仍舊守著祖業度日。丹菲知道叔伯家都有幾個男孩,早年聽說大伯的兒子讀書還不錯,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丹菲淪落掖庭的時候,哪怕不冒名段寧江,也在心裡將自己視作有身份的官家女郎的。可是如今拿來同孔華珍一比,也有如雲泥。

丹菲想到此,不禁苦笑著搖頭。

她這是怎麼了?竟然攀比起出身來了。

她一向不在乎家世高低的,更鄙夷這種虛浮的行徑的。孔華珍與她的生活不會有絲毫干係,她算計這個做什麼?

不料安樂見不得孔華珍淡定從容,看到丹菲,雙眼一亮,哼笑道:「那不是段氏么?怎麼不在皇后身邊伺候?」

丹菲只得俯首道:「回公主。劉娘子初次進宮覲見,不熟宮苑。皇后特令奴陪伴服侍劉娘子。」

安樂轉頭對孔華珍道:「珍娘不認得她,但也該聽說過她的事。這段氏是崔景鈺的親表妹。崔景鈺大義滅親,親手將她送進掖庭來呢。」

場面一時十分尷尬。

孔華珍端坐依舊,面色如水。這份從容鎮定,不得不讓人為她喝彩。

上官婉兒終於開口,道:「天氣這麼好,枯坐在亭子里也無趣,不如游湖吧。」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紛紛附和。

宮人準備好了畫舫,貴女們由各自的婢女扶著,上了船。

***此時已是春末夏初之季,又近晌午,日頭已有些烈。幸而水面上涼風習習吹來,畫舫中倒是清涼一片。又因可望見湖邊兩岸的亭台樓閣,和蓬萊島的郁翠山色,倒令眾人覺得神清氣爽,一時稱讚不已。

上官婉兒怕再閑著,安樂講不定又要刁難孔華珍,便提議投壺做耍。一群女孩沒有不從的,紛紛挽了袖子玩起來。

劉玉錦卻是玩不成——因為她暈船。

她暈船的癥狀倒不強烈,只是覺得頭重腳輕站不穩,故不敢亂動,只緊緊抓著丹菲。丹菲她耶當初訓練的是水軍,她也跟著風裡來浪里去的。到了七歲,她娘覺得她長大了,才不准她再下水。水性不會忘。太液池上這點風吹漣漪的程度,對於丹菲來說根本就沒有感覺。

丹菲見劉玉錦臉色有些不好,便扶著她出了船艙,站在船舷邊透氣。

「娘子,當心外面風大。」

「這點風不算什麼。」

劉玉錦轉過頭,就見孔華珍從另外一側走了過來。

孔華珍朝劉玉錦一笑,道:「我不擅投壺,接連輸了幾局,實在招架不住,只好躲出來了。」

她談吐清雅溫和,劉玉錦心生好感,也不禁笑道:「陪貴人玩這些沒意思,不論輸贏,都不痛快。」

孔華珍見她這麼直率,也不禁莞爾。她又看向丹菲,朝她點了點頭。以她的身份,這已是極屈尊降貴之舉。丹菲依照身份,立刻屈膝行了個禮。孔華珍見狀,倒有些不自在。

「段娘子……無需多禮。你……我……」

孔華珍一時語塞。

丹菲卻猜得出她未說出口的話。

段寧江是崔景鈺表妹,她又是崔景鈺的未婚妻。兩人將來本該是親戚。只是如今身份尊卑有別,沒法平等來往。而孔華珍必然是憐憫段寧江的,但她只是崔景鈺的未婚妻,許多話也說不出口。

這樣一來,倒顯得孔華珍有著一片赤子之心,實在是個心如明鏡之人。

丹菲不禁一笑,低聲道:「娘子是頭一次入大明宮,若有什麼不便之處,只管吩咐奴。」

孔華珍鬆了口氣,「我正想問,從此處望去,許多宮闕樓閣,都不知是何處?」

丹菲便站在孔華珍和劉玉錦之間,伸手指著遠處的宮殿,一一為她們講解。

氣氛一時十分融洽。丹菲口齒伶俐,頭腦清晰,各宮殿的典故歷史倒背如流。孔華珍聽得不住點頭,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這時,遠處一艘更大的畫舫從西面駛了過來。那畫舫也華麗至極,船中絲竹聲響,十分熱鬧。

「那是太子的畫舫。」丹菲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太子似乎正在船上待客。」

過了一陣,兩艘船駛近了,對面船中的歌舞樂聲更加清晰。甲板上有幾名錦衣華服的郎君,手執酒杯,喝得半醉,正和教坊藝伎調笑追逐。

孔華珍見對方奢靡放浪,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兩艘船越靠越近,顯然都朝著蓬萊島的碼頭而去。蓬萊島的北面有一大一小兩處碼頭。安樂這邊指使宮人朝大碼頭開去。不料太子他們覺得自己船更大,也想去佔大碼頭。

照理說都是皇家子弟,哪裡稀罕一個泊船的碼頭。如今這架勢,分明是這兄妹兩人不合,有意爭搶罷了。

船里的人很快就發覺不對。安樂公主帶著貴女們走了出來,望著對面冷笑,高聲道:「日頭正好,太子怎麼不在中書省里看公文,卻是聚眾飲樂?」

太子摟著一個美貌姬妾出來,朝著安樂亦是冷笑,「裹兒一介女子,管男人的事做甚?」

安樂沒好氣,「太子不思進取,只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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