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路漫漫(中)

他彎了彎一側的嘴角,輕輕拍著葉霏的背,一副瞭然於胸的神色,「我知道。」說著說著,咳了兩聲。

葉霏的手卡在他脖頸上,並沒有真的用力,這時還是吃了一驚,連忙收回手來。陳家駿半躺在床邊,腿還垂在床沿下,姿勢看起來並不舒服。葉霏支起身體,向旁邊側了側,想要站起來。他看出她的意圖,攬住她的腰背,向自己懷中攏過來,「沒事兒,不用動。」

葉霏被陳家駿拉著,俯低身體,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她的頭埋在枕頭上,和他面頰貼著面頰,呼吸之間都是他溫暖熟悉的氣息。葉霏臉一側,陳家駿的頭也偏過來,二人尋著對方的嘴唇,輕柔地吻在一起,彷彿可以一直這樣吻下去。

葉霏向後蹭了蹭,能看清他的全部面容,仔仔細細打量著。陳家駿的頭髮很短,之前大概是剃光了,剛剛長出茸茸的一層;面龐消瘦了不少,五官輪廓更為深刻,像個苦行僧一般。葉霏的手指在他臉上一點點摩挲著,划過他的眉骨、鼻翼和臉頰,心裡一酸,嘴角耷下來。

「之前我真的想過,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比如,發生了車禍,或者得了什麼急病。可是我不敢多想,怕自己嚇唬自己。」她喃喃說道,「我選擇相信你。因為你說過,我是你最親近的人。可是,可是這種事,為什麼總讓我最後一個才知道呢?」

葉霏聲音低,陳家駿有些聽不清。他抬起手來,捉著葉霏的手指,攥在掌心。她就勢拉過他的手來,翻過來掉過去地看著,捏捏他的手指。陳家駿動了動,示意她手部的功能已經基本恢複。

葉霏托著他的手掌,一下下按摩著他的手指,「我聽家驄大哥說,最開始手臂也是僵的,最近才恢複。之前那些電話,還有網上聊天,你都怎麼做到的?是不是很辛苦?」

陳家駿隱約聽著,耳中斷斷續續捕捉到幾個詞。「我已經好多了。」他說,「如果可能,還想你來得再晚一些。」

「如果可能,乾脆不要見我好了,是吧?」葉霏哼了一聲,看陳家駿一臉茫然,嘆氣道,「算了,現在說你你也聽不清。一會兒再說吧。」

他沒有答話。

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大聲說道,「一會兒再說。」

葉霏站起身來,扶著陳家駿調整身體,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

「護士本來說你剛做完治療,需要好好休息。我說是你女朋友,有我在你會更開心更放鬆,軟磨硬泡,她才放我進來的。」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枕頭拽了拽,恰好墊在陳家駿頭頸下,「這樣,可以嗎,舒不舒服?」

後半句音量抬高,他聽見了,將葉霏拽過來。她在他身邊躺下,小心翼翼,不去擠到他。陳家駿環著她的腰,「這樣更舒服。」

葉霏捶著他的胸,笑了一聲。

陳家駿問:「又坐的紅眼航班?」

葉霏點頭,「嗯」。

「那一起睡會兒吧。」

「好。」

「靠過來一些,別這麼緊張。」他撫著葉霏的手臂,「放心,擠不到我。」

葉霏向前蹭了蹭,鑽到他懷中。她徹夜趕路,也疲憊得很,雖然腦海中還有諸多繁複的思緒,但此刻見到陳家駿,聽到他的聲音,總算暫時放鬆下來。倦意襲來,她枕在陳家駿肩側,不一會兒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陳家駿垂下眼帘,看著她疲累而寧靜的睡臉,心中滿是憐惜與不舍。也許以後她臉上的笑容會越來越少,憔悴會越來越深。他不希望看到那樣的葉霏。這安靜美好的下午,權當是自己最後的貪心就好。想到這兒,他收緊手臂,將葉霏圈到懷裡,在她眉心輕輕一吻。

閉上眼,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射進來,房間里蒙上一層溫柔的暖黃色。

葉霏醒來時,太陽已經從窗前轉開,房間里暗了下來。她睡眼惺忪,勉強睜開,正對上陳家駿的目光。他專註地看過來,瞳仁清亮,恍惚之間,一切和從前似乎沒什麼差別。

「醒了?要不要洗洗臉,我們去吃東西。」

葉霏這才覺得餓,前心貼後背,肚子里空蕩蕩的。「好呀。」她坐起來,攏了攏頭髮,「你怎麼樣,能聽清我說話了?」

「能。好多了。」

「剛才是怎麼回事?」

陳家駿解釋道:「在壓力艙里的高壓環境下待久了,就像有的人坐飛機降落時會耳鳴一樣。」

葉霏心疼,「每次都會?」

「大多時候會的。」他笑了笑,「不過每天我還是很期盼進壓力艙。」

「為什麼?」

「護士很漂亮。」

剛說完,就被葉霏捶了一拳,「難怪不希望我來。」

陳家駿笑,「因為希望,每次治療,自己都會好一點點。見到你就不會太難看。」

「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葉霏扶著他起身,「可是,你不能每次遇到棘手的事情,都瞞著我。別人都知道你的情況,只有我不知道。」

「當時的狀態的確不好,沒必要讓你看到最糟糕的那幾天。而且,正好要到春節了,我希望你安心地陪家人過年。」

「你覺得,我安心嗎?我的心一直懸著。」葉霏說,「你說穆尼在醫院的時候,我就想過,會不會住院的人是你。但是我不敢深想,也不敢多問。」

「如果我真得了什麼重病,有今天,沒明天,一定立刻讓你飛過來。」陳家駿笑道,「省得兩個人都遺憾。」

葉霏氣鼓鼓白他一眼,「你又亂說。」

「葉霏,我那時候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陳家駿面色平和,「包括你。」

她低下頭,悶悶不樂。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同情的眼光,你懂么?」

葉霏點頭,「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杯子都摔碎了吧?」她走到牆邊,蹲下來摸著上面淡淡的痕迹,「雖然清掃了,這兒還能看得出來。」

陳家駿笑,「你是福爾摩斯么?」

「哪有。是你大哥告訴我的。」她聽陳家驄說起,治療進行了一段時間後,療效不再明顯,陳家駿變得焦躁沉默,有幾天格外蠻橫乖戾。

葉霏握著他的手,「現在呢?會拿杯子扔我么?」

陳家駿微笑著搖了搖頭,「接受現實了。」他輕輕晃了晃腳,「看,還不錯,不是完全癱瘓。」

葉霏剛剛不敢多問,現在按著他的腿,微微用力,「有感覺么?」

「有,但是是木的,就像打過麻藥一樣。」他說,「用針刺也是一樣,而且分不清冷熱。」

「之後恢複得慢一些,但總會是越來越好的吧?」

陳家駿微微頷首,「會,但是恢複到什麼程度,需要多久,誰都不知道。」他指了指書桌,「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那邊有些資料,有時間可以看看。」

葉霏拉開抽屜,是一沓列印出來的文獻,翻了翻,多是潛水醫學相關的文章,減壓病的成因、治療方案和相關病例等等。

她抿了抿嘴唇,「這就是你說的,等我來了,會一五一十的告訴我?那麼,接下來呢?要去美國么?」

「有這個打算。」陳家駿說道,「主治醫生推薦了幾家治療和康復的機構,經驗更豐富一些。」

「要去多久?」

「一年,或者兩年。」

「我現在後悔,沒申請去那邊讀博士了。」葉霏緊緊攥著手中的文件,「直接找個那邊的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勉強笑了笑,「要不然,我偷渡過去,打個黑工,刷個盤子?」

「之前不是有幾家還不錯的公司同意錄取你么?」

「嗯,就是工作地點在國內。」

「正好,也不用跑過來這邊,在熟悉的地方工作生活,我也放心。」

葉霏抬眼看他,「你本來,也沒想我去陪你,是吧?」

陳家駿點點頭,「選一個你自己喜歡的工作,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想做的事情,就是陪在你身邊,天天看到你。」

「可是……」他輕聲笑起來,「我不想。」

葉霏惶然地看著他,心中一沉。

他撐著輪椅的扶手,身體挪過去。葉霏趕上前去,攙著他坐下。

「我們先去吃飯吧。」陳家駿說道。

葉霏半跪在他面前,輕聲問:「你真的,不想看到我嗎?」

他點了點頭。

葉霏「嘁」地笑了一聲,「我才不信。剛才誰一直盯著我看?還一直抱著我,手像黏在我身上一樣。」

陳家駿笑了笑,「因為剛見面,還以為都是以前的老樣子。」他向前探身,看著葉霏的雙眼,「過一段時間,你就會發現,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葉霏一怔。

他繼續說道:「要是你喜歡的那個k.c.,再也回不來呢?」

她沉默片刻,腦海中一團混亂,「那,每個人都會有變化,都會和以前不一樣。這不等於,我不能接受變化啊。」

「這個過程會很難。」陳家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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