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飛鳥與魚(下)

第二天一早,陳家駿接了一個電話,葉霏正在清理店面,看見他微笑著站起身來,神色十分恭敬。

雅恩斯跑過來,拍拍葉霏的肩膀,「等我回來,一起去夜市吧!」

「今晚不用看書測驗?」

「昨天複習完啦。」他長吁一口氣,「過兩天正式開課了,再不去真的就沒機會了。」

邱美欣揶揄他,「你可真是為我們省錢,學費里是包含三餐的。」

雅恩斯豪爽地揮了揮手,「沒關係,再黑兩個網站!」

那邊陳家駿已經放下電話,「今天不行,大家都在店裡吃飯。汪sir已經到機場了,下午就能到島上。」

邱美欣笑,「汪sir的接風宴,少不了好吃的。」

「葉霏下午提前去點菜吧。」陳家駿說道,「順路去一下monkeybar,預留一張長桌。」

葉霏想到夜裡有美食,又能和大家小酌聊天,心情十分愉悅。路過monkeybar,沒看見無精打採的頌西,倒是看到了久違的鄭運昌。她笑逐顏開,小跑過去,「鄭老闆,又見到你啦,前幾天你都沒在。」

「葉霏,就知道你會回來!」他利落地從架子上摘了一隻高腳杯,「請你喝東西。」

「不不,現在不能喝酒,被k.c.發現又要說我了。」她吐了吐舌頭,「不過課程總監汪sir到了,k.c.說預定一張長桌,吃了晚飯大家過來。」

鄭運昌拿出一罐蘋果汁,遞給葉霏,「嗯,這是開班之前最後一次放鬆了。之後大家都會很忙,汪sir看起來很和善,但也是蠻嚴格的。」

她在吧台前的高腳凳坐下,四下看了看,「頌西呢?他還好吧。」

「去醫院複查了。」

葉霏有些擔心,「你不會……辭退他吧?」

鄭運昌笑,「當地的年輕人,有幾個不是這樣?要麼是不夠勤快,要麼是不夠用心。」他又解釋說,「我這麼說,不是不喜歡他們;心思簡單,相處起來輕鬆。我來島上開這個酒吧,本來也不是為了賺錢。如果我喜歡那種又緊張、又忙碌,每個人都一板一眼的日子,就不會到這兒來了。」

葉霏想起自己的稿件,問道:「我在寫一篇關於海島的文章,能問一下,您為什麼選擇在這裡生活嗎?」

「因為海邊很美啊,生活又悠閑。我現在每活一天都是賺到的,不想讓自己太辛苦。」

葉霏一愣。

鄭運昌倒不避諱,「三年前做過一次大手術,總算保下這條命。其實我很清楚,複發的機率還是蠻大。後來到這裡散心,沒想就住下了。起初沒有店面,就在scubalibre的露台上賣酒。當然,是晚上,大家收工之後。我要給家駿租金,他從來都沒要過,後來還入股,說這樣就可以喝到進價的酒了。」

葉霏不禁彎起嘴角,「他還總管著我,自己不是更能喝?」

「那時候,真的擔心他喝太多。經常hangover(宿醉),有一次下水,那麼大一隻水母都沒有看到,險些撞上去。」周圍沒有人,鄭運昌還是壓低了聲音,「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說過他的糗事哦。」

兩個人一起笑出聲來。

葉霏托著下巴,「那是怎麼發現水母的呢?」

「還帶著客人,被拉住了。」鄭運昌呵呵地笑著,「那次真的把他自己也嚇到了,倒不是怕被水母蟄,而是很內疚,他應該時刻保持清醒,才能為全隊的安全負責。」

「後來呢,他就不喝了?」葉霏繼續問,「好像也沒有吧。」

「會喝一點。真的想喝,也會等第二天不出海的時候。」

葉霏笑,「難怪我剛來的時候,他都不怎麼出海。」

「也是因為生意做大了,不需要自己那麼辛苦。」鄭運昌慨嘆,「家駿很有生意頭腦,人也正派,我相信他的店可以開得更好,或許他會成為下一位課程總監。」

葉霏若有所思,用下巴一下下戳著圓珠筆的按扣,「家駿……我是說k.c.,他來到島上也好多年了吧。沒想到,妹妹的事情,影響了他那麼久。」

鄭運昌正在擦著櫃檯,聽到她的話,停下手來,略一遲疑,「我現在只能講,相信我,家駿不是個軟弱的人。不過……如果有機會說,以前的事情,他不會隱瞞你。」

是不是自己表現得對他太過關心?葉霏沒來由緊張起來,支吾道:「我隨便問問,沒什麼特別想了解的。」

好在頌西及時出現,讓葉霏不需要再尷尬地辯解下去。他神色頹唐,揚了揚手,算是打過招呼。

「那天沒有再傷到胳膊吧?」葉霏問。

頌西搖頭,在她對面坐下,「茉莉住在你那裡?她說了什麼?還是堅決要走嗎?」

「或許。克洛伊回來,把她接走了。」

他垂著眼睛,「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是嗎?」

「不是看你說了什麼,而是看你做了什麼。你口口聲聲說她是你的珍寶,那麼她不在的時候,有什麼不能忍耐的呢?不能因為她看不到你,你就做對不起她的事情。」葉霏心存憐憫,又覺得他應該受些教訓,「如果你喜歡的,只是有人陪在你身邊玩樂,就不要怪茉莉會離開你。她要的是一份穩定的感情,不是一場遊戲。你一次又一次傷害她,她才選擇和別人在一起。ok,她這種報復的方式不明智,你感到受傷了,但這並不等於,她需要向你道歉。從你背叛她開始,她已經不再需要對這份感情負責了。」

頌西一時無語,過了半晌,才低聲道:「你說得對,我會努力改。如果茉莉走了,你要幫我作證,勸她回來。」

葉霏點點頭,「我們都會幫你作證的。」

她望著遼闊的海面,忽然就想起許鵬程來。在離開北京前,這個名字還會讓她感到不屑與氣憤,但在島上不過幾天,它卻倏然變得無比遙遠。那段往事帶來的羞恥、悲哀和憤怒,似乎都可以一笑置之了。半年前剛剛抵達海島時,這裡是一處絢爛的迷夢,她只想在其中遺忘自我;然而現在它變得越來越真實可親,她見到了島上的艷陽高照,也見到了狂風暴雨,更見到了伊甸樂土背後,每個人平凡的喜怒哀樂。

她問自己,是否算得上,看到了現實和夢想的界線?她是否會坦然面對,這樣的島嶼生活。

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她心裡被撞了一下。鼻子有點酸,是因為,不想再成為這座島嶼的過客吧。

汪sir的全名叫做汪晉才,年近六旬,早年曾經在美國和澳洲工作,七八年前返鄉定居,在臨近幾個國家授課。他鬢角斑白,略微發福,講中文時帶著悠長的南洋腔,笑容很是和藹。

吃過晚飯,大家到monkeybar聊天,因為即將正式開課,也沒人打算開懷暢飲,頂多叫上一兩罐啤酒。幾位學員圍著汪sir和陳家駿,聊起各自的潛水經歷和連日來的準備。葉霏插不上話,自覺地退到一旁,坐在吧台前安靜地聽著,遇到有趣的話題就寫下兩筆。

眾人興緻勃勃。

「你昨天幾點睡?我看書看到十二點,本來覺得以前學的很紮實,一測驗發現都忘記了,唉。」

「我也十二點多才睡,不過是對著鏡子練習動作。」

「是啊,我演示的時候,比當年第一次下水學課還緊張。」

「今天練習時我看到兩條獅子魚耶!」

「拜託,你做了兩年潛水長了,看到獅子魚還會興奮?」

「這兩天一直趴在兩米深的沙地上練習,你敢說你看到了不興奮?」

陳家駿揚了揚眉,「你們要知道,如果想看魚,做潛水嚮導比較好。因為教學時,無論眼睛看著哪裡,心思都在學生身上。」

葉霏想起他在水下指導眾人時,冷靜且專註的神態,隱約羨慕起那些學生來。

雅恩斯聳了聳肩,「所以總能見到學生很喜歡自己的教練,他的心思在你身上,你的命在他手裡。」

克洛伊笑得眉眼彎彎,「哦,所以有的人那麼想教漂亮姑娘。我們讓課程總監來評判一下,誰更適合教葉霏。」

「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你不要陷害我!」雅恩斯齜牙,「這樣講,我還能不能通過考試了?」

大家笑起來。

汪晉才也笑起來,「真有些懷念年輕做教練的時候。」他仰身靠在座椅上,向著陳家駿攤開手來,「k.c.,下面交給你了,我們來和這些充滿激情的新學員聊一聊吧。」

他點頭,瞭然一笑,「每次開班第一堂課,都會問大家一個問題,那就是,你們為什麼想當教練。今天我們不妨在這裡先說一下吧。」

一位當地來的學員說:「我喜歡潛水,想在潛店工作,而且收入也不錯。」

健碩的美國人答道:「我這幾年打算周遊東南亞。做了教練,經濟上就可以自給自足,工作一段時間,旅行一段時間。」

雅恩斯說:「我喜歡潛水,所以希望把這種快樂帶給別人,讓更多的人了解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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