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廈傾塌 第三節

趙華安是被冷水潑醒的,只覺得渾身冰冷刺骨,手臂遲鈍地痛著,鼻端飄著一股白檀的香氣。他吃力的轉過頭,就見一個穿著青色印花旗袍的年輕女郎跪在蒲團上,正在敬香。

趙華安目光落在那滿滿兩排的牌位上,臉色如刷了漆似的慘白一片。

「先父容定坤」「先母白蕙蘭」「先祖……」

竟然全是容家人的牌位!

趙華安渾身顫慄起來,隨即又發現自己其實是被五花大綁著的,只因為身上濕冷,一時沒發覺。這裡是一處臨時的祠堂,布置很簡潔,窗帘低垂,數名穿著深色衣服的打手悄無聲息地站在屋子角落裡。趙華安知道就算自己沒有被捆著,也沒法逃出去。

馮世真插好了香,緩緩起身,轉了過來。她一雙眼睛如浸了霜的夜,冷黑沉寂,漠然地看著趙華安,好像他於她來說已經是個死人了一樣。

「趙爺,喜歡我為你準備的戲嗎?」馮世真忽而一笑。

「是你!」趙華安咬牙切齒。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馮世真,卻覺得她一個女人應當做不出這麼驚天動地的事。沒想,這女人為了復仇,真的無所不用其極。

「是我。」馮世真笑得好似在老師面前邀功的學生,「我說過,我會好好回報趙爺的一刀之恩,你不會忘了吧?政府運軍火的船檢查出漏水,把貨臨時轉移到了別的船上,卻是被你給炸了。趙爺覺得,政府會怎麼處置一個膽敢炸了自己軍火的軍火販子呢?」

政府怎麼會吃這麼一個虧?自然是要趕盡殺絕!

趙華安思緒百轉,咬牙閉了眼,道:「馮小姐,當年的事,是我鬼迷心竅,被容……不,被秦水根忽悠了,跟著他殘害了你的家人。我真心悔改,求馮小姐……不不,容大小姐,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哦?」馮世真挑了一下眉,「你要怎麼彌補我?」

趙華安忙道:「我家雖然被抄了,但是我還有股票債券都轉讓給你。我在雲南還有三個鴉片園子。我把最好、最大的那個送給你?」

馮世真似乎來了興趣,「還有呢?」

趙華安眼珠轉著,果斷道:「我……我可以替你去殺了秦水根!」

馮世真笑容加深,卻搖頭道:「我要殺他,如囊中取物,可我偏愛看他活著受罪。殘廢、衰老,失去尊嚴,被親人囚禁、鄙夷,日復一日地忍受著孤寂和怨鬼的折磨。這不是比死了更有趣?」

趙華安面色發青。他見多識廣,也不是沒有遇過險,不會輕易畏懼。可此刻或許因為實在寒冷的緣故,竟是止不住顫慄,連話音都在哆嗦。

「那你還想怎麼樣?只要你說,我就一定做到!你想要揭發秦水根對不對?我可以去幫你作證!我可以去法庭上指控他。」

馮世真卻不以為然,似乎失去了逗弄趙華安的興趣,朝一幫擺了擺手。一個男人打開一個黑箱子,從裡面取出一支針管和一瓶藥劑。

趙華安瞳孔倏然收縮。販毒是他的產業之一,他對這個程序再熟悉不過。不論那瓶子里是什麼毒品,他都不想被注射。

「馮世真!」趙華安劇烈掙紮起來,「你到底想怎麼樣?」

馮世真冷漠地俯視著他,又扭頭望著容家一一長串的牌位。

「我容家當初滿門得的是天花。且不說他們是怎麼被傳染的,就說這個病吧,雖然兇悍,但是如果好好吃藥治療,還是有一定治癒希望的。但是他們卻全部都死了!你和秦水根關閉了容家的門,足足五日,斷了他們的食物和水,看著他們在病死餓死。我也不打算折騰,就是讓你也嘗一嘗痛苦三天三夜才死去的滋味,你說好不好?」

「不!」趙華安脖頸漲紅,青筋曝露,「馮世真,我真的知錯了。我沒有一天不悔不當初的。你留我一條命,我絕對能派上大用場。我求你!我求求你了!」

「你求我?當初我們容家人,是不是也曾這樣求過你和秦水根。求你們給他們一碗水,一口粥?」馮世真陰鷙道,「放心,我會很快把你的好弟兄秦水根送下去陪你。你們哥兒倆也能有個伴。」

她示意手下注射。

男人抓著趙華安的手,將注射劑往他血管里扎。趙華安只覺得頭皮轟然炸開,失控大叫道:「你弟弟還活著!」

馮世真一把扣住了手下握著針管的手。針尖在趙華安的皮膚上刺出一個小小的紅點。

趙華安隱隱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有救了。

馮世真俯身,冷冷注視著趙華安。

「有什麼證據?」

趙華安道:「一命換一命!我告訴你,你不殺我!」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拖延時間?」馮世真嗤笑。

趙華安咬牙道:「當年我和秦水根都沒法對個奶娃娃下手,秦水根便提議乾脆把孩子丟在野地里算了。寒冬臘月的,或許自己凍死了,或者是被野狗叼了,也是他的命。後來我們回了家,恰好我媳婦兒剛給我生了兒子。我看著自己的兒子,突然有些不忍心,趕回去找你弟弟。你弟弟命也真大,野地里呆了兩日,居然還活著。我想老天爺給了指使,我也不忍把他再丟下,就抱了回來。」

馮世真聽著,想起了什麼,臉色頓時極其難看,「他是你哪個兒子?」

「不是。」趙華安哼笑,「仇人之子,留他活命已是恩德,怎麼會把他養在我身邊?你要想知道他的下落,就發誓饒我一死。」

馮世真再度回頭望著牌位,沉默了片刻,道:「好,我對著祖宗牌位發誓。你若告訴我親弟弟下落,我饒你一死。」

趙華安長舒了一口氣,又道:「先把我解綁了。」

馮世真哂笑一聲,讓保鏢解開了繩子。

趙華安坐了起來,托著受傷的左臂,說:「你弟弟我抱給我一個手下的寡婦養了,就說是我撿回來的孩子。那寡婦帶著孩子去了雲南的種植園。前陣子嘉上總遇刺,我就把這孩子送給他做了個保鏢。你要找你弟弟,就去找容嘉上吧。他身邊那個叫阿文的就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你們姐弟血肉親情,或許自有感應。」

阿文!

馮世真眼前閃現出了容嘉上那個和他有三分想像的年輕保鏢。

是的,容嘉上長得像秦水根,而阿文應當長得像容定坤,而秦水根和容定坤又生得極像……她當初怎麼沒有想到?

「空口無憑!」馮世真惡狠狠道。

「有證據!」趙華安忙道,「孩子身上當時有個長命鎖,銀的,一面是個『楨』字,一面是生辰八字。不過看那八字的年份,不像是你弟弟的,倒像是你的。這銀鎖我讓這孩子一直帶著的,你可以去問問。」

馮世真心神大震。當日她在生父的遺骸上,也發現了一個長命鎖,卻是弟弟的。難道她的那個因為什麼原因落在了弟弟身上?錢姨母告訴了馮世真她的生辰八字,待找到了趙華安說的長命鎖,一對便知道!

馮世真想到這裡,拔腳就往外走。

「多謝馮小姐。」趙華安高聲笑道,「放心,我自會消失,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馮世真回頭看著他,突然一揮手,一群打手一擁而上將趙華安抓住。

「你做什麼?」趙華安驚怒,「臭婊子,你出爾反爾!」

「當然不會。」馮世真冷幽幽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砍我那刀,我是一定要還的。砍了他那條傷手,給他注射半瓶!」

趙華安目眥俱裂,嘶吼:「馮世真,你這蛇蠍心腸的婆娘,老子操——啊啊啊————」

馮世真在趙華安聲嘶力竭的慘叫聲中快步走出了屋子,揮開給她拉車門的司機,自己坐進了駕駛座,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趙華安炸了政府軍的軍火這等大事,作為他前少主的容嘉上也免不了接受了一番軍部的詢問。好在之前容家釋產的事鬧得眾人皆知,都知道容家和趙家已經分道揚鑣了,並沒把容家牽連進去。

容嘉上恭敬有耐心地回答完了軍部訪客的所有問題,附上厚禮,把人送了出去。轉頭就見馮世真神情異樣地迎面走來,張口就問:「你那個保鏢阿文呢?」

容嘉上一頭霧水,朝裡面指了指,「他應該和其他保鏢都在茶水間里待命。你怎麼……」

馮世真卻一把將他推開,朝茶水間小跑而去。

茶水間里,三個保鏢正在打牌,唯有那個阿文孑然不群,坐在一邊看報紙。馮世真突兀地闖進來,幾個男人一臉莫名奇妙,又見容嘉上追了過來,急忙丟了牌起立。

馮世真喘著氣,怔怔地注視著坐在窗邊的阿文。

青年高瘦清癯,眉毛濃密,鼻樑高挺,面龐還帶著一點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稚氣,可一雙眼睛如冰似雪,黑沉沉的不帶一絲人氣兒。

容嘉上把旁人趕了出去,關上了門,道:「阿文,你過來一下。」

阿文畢恭畢敬地走到了馮世真面前,筆挺如松般站著,眼裡有些困惑,面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你知道的,阿文是趙華安送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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