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旬 第三十章 有美潛回(2)

「那……你在此留守,我先回去一趟。」代善突然改了主意。

「爺現在到了哪裡?」

「前兩日有消息遞迴,說是已從撫安離開。」

對面正紅旗衙門的大門悄悄打開,代善探頭在門口張望了會兒,不疾不徐地出門。

「你留下盯著。」

「敦達里!」身後那人拉住了他,「古英巴圖魯不是尋常之輩,你……」

「傳消息來的人不是說可疑么?」

「只是可疑,並不能確定。」

「不管能否確定,我都得跟上去瞧瞧。」

「可是……」

「管不了那許多。不多說了,我走了。」說罷,掙開手,悄悄尾隨代善而去。

離了衙門地界,果然有侍衛牽了馬等在路邊,不曾想代善卻沒有騎馬,仍是堅持步行,而且趁人煙稀少處竟是偷偷與侍衛換了衣衫,雙雙分開獨行。若非敦達里眼尖,險些給他錯了過去。

打扮樸素的代善一路盡揀僻靜處鑽,約莫過了大半時辰,才神不知鬼不覺地轉到一處高牆下,迅速鑽入了一道開在後院的角門。

敦達里快步追了上去,只隱約見開門者身負刀箭,滿面警惕之色。面對著緊閉的木門,敦達里左右張望,破門直入那是不可能的,他繞著牆根轉了一圈,終於發現有段牆外恰好緊挨著長了棵大樹,他思量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冒險翻牆入內一探究竟。

院子里的戒備並不森嚴,事實上牆內只是一處普通的民宅,除了一個不大的小院外,只有一間朝南的正房,一間朝西的雜物棚子。那個開門人正蹲守在正房門口,敦達里小心翼翼地繞過雜物棚,爬到了正屋的後面,這一路爬得甚是艱辛,既怕被守門的侍衛看見,又怕屋裡的代善會警覺。

好不容易挨近窗下,附耳屏息細聽,卻只聽見屋裡有個女人笑聲如鈴:「就是嫁人啊,你看我都三十多歲了,你不過比我小一歲,都已經做了瑪法了。」

樹上突然蟬聲大噪,敦達里胸口震動,深深地吸了口氣。雖不敢百分百確定,但他已大致猜到自己冒了這麼大的風險,所獲非淺。

那女子的聲音婉約如水,她笑起時聲悅如鈴,低聲哀懇時,軟儂細語,竟似能將石頭都融了去。

「代善,求求你……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求你……」

「代善……」

一個聲音不斷在敦達里耳邊迴響。

是她了!應該沒錯了!是她!

這世上還有誰能生就得這般妖媚狐惑?

蟬聲陣陣,屋內的兩人卻突然起了爭執。

「東哥!」代善的聲音在發顫,「你……要去哪?」

「拿我一條命去換,總應該換得回來吧?」

「東哥!我想辦法,我想辦法……」他顫聲著,低聲下氣,卑微哀求,姿態低得恨不能跪伏在地。

這樣的代善!這樣的古英巴圖魯!

敦達里很想不屑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那個能征善戰的古英巴圖魯,建州族人心目中的英雄,誰能料想得到他竟會有如此孬種認慫的一面?他在一個女人面前,以一種讓人難以想像卑微在哀求著。

未曾交戰,便敗得一塌糊塗!慘不忍睹!

敦達里悄悄退去,屋裡的兩個人已經擁抱在一起,啜泣聲不斷。他已經無法再繼續偷聽下去,他可以忍受代善為色所迷,卻不能認同他的英雄氣短。

但是……但是……

是她啊!

是東哥啊!是那個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啊!

敦達里跳出牆外,滿心煩躁,一拳砸在樹榦上。那樹榦不算粗壯,只是盛夏樹冠枝繁葉茂,敦達里這一拳下去,樹冠搖曳,簌簌聲響間不見樹葉飄落,倒有個嬌小的身影刺溜兒扒拉著樹榦滑落下來。

那人撲通落地,與敦達里四目相對,不禁兩相皆愕。

「你……你怎麼在這?」

阿木沙禮手足並用的從地上一躍而起,撒腿兒鑽入了一個衚衕,等敦達里從錯愕中驚醒過來,她已轉瞬沒了身影。

敦達里遲疑片刻,終於跺了跺腳,沒有尾隨相追,他這會兒有更重要的事得去跟,阿木沙禮這個意外,只能暫且擱置。

刻不容緩,敦達里不敢有絲毫耽擱,迅速將布喜婭瑪拉潛歸建州的消息傳遞出去,他不敢肯定皇太極是否能及時趕回,所以他只能一邊盯住布喜婭瑪拉和代善的動向,一邊焦急地等候皇太極方面的迴音。

出乎意料,皇太極回來的速度比他想像得快,兩個時辰後,天還沒擦黑,皇太極便已進了城,渾身全給雨淋濕了,滿臉疲憊,被雨水淋透的臉上透著蒼白的憔悴。

此次隨扈的安達里從馬背上下來時差點沒摔倒,落腳踩在地上身子竟在左右搖晃,那張臉早已累得脫了色,緊抿的雙唇也沒了半點血色。

敦達里猛地有些領悟了:「爺,您這是趕了幾天路?幾宿未合眼了?」

「少羅嗦,備車。她在哪裡?」

敦達里愕然,無語凝咽。

安達里站在皇太極身後偷偷沖敦達里搖了搖頭,暗示他別再多問。敦達里只得按捺下憂心,躬身回稟:「回爺的話,半個時辰前,古英巴圖魯領人進了地牢。」

皇太極蒼白的臉色猛地一沉,眼神陰鷙得可怖,但他腳步卻沒一刻停歇,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上一件,急匆匆地跳上馬車。安達里搖搖晃晃地跟著爬上車架,坐到敦達裡邊上。

敦達里瞧他滿臉倦意,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安達里側目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敦達里!」皇太極喝令。

「嗻。」敦達里揚鞭將馬車驅趕起來。馬兒在雨中飛奔起來,馬蹄踐踏,雨勢漸密。

敦達里和安達里兩人披著蓑衣坐在車架上,敦達里趕車,安達里蜷縮在邊上不吭聲,而車廂里只安靜了一會兒,隨即傳來砰的一聲巨響,車廂劇烈晃動。

敦達里倏然回頭,憂心忡忡:「爺?」

皇太極的拳頭抵在車廂壁上,眼神陰沉,語氣冰冷:「今天負責地牢守衛之職的是誰?」

敦達里咽了口唾沫:「是額突古牛錄額真的人……」

皇太極冷笑:「我倒是不知正白旗的奴才原來是效忠於我二哥的。」

安達里突然打了個冷顫。

敦達里與他對視一眼,二人齊聲道:「爺請息怒!」

那個愚蠢的女人求著代善要去見褚英,代善個軟骨頭犯起渾來還當真允了。負責看守褚英的是正白旗,這事若鬧將起來,這裡頭關乎的三位爺一個都別想有好果子吃。

悄悄回眸瞥了眼皇太極,發現主子臉色雖難看,神氣卻一如既往的鎮定,敦達里心裡的不安愈發強烈。

雨勢緊一陣疏一陣,前方的道路也變得泥濘起來,天地間白茫茫的。敦達里忽然覺得應該慶幸這一場雨下得及時,讓路上的行人一下子少了許多,道路也因此變得空曠無比,彷彿天地間唯有潑天雨幕。

「嚯!」他揚桿輕揮,指揮馬車在街角拐彎。也正是這一霎,變故陡生。

馬車拐彎時車身略向一側傾斜,敦達里正努力控制車速,保持車身平衡時,車廂先是一震,隨後車身一輕,外側的車輪陡然失衡地離地,車身傾斜——竟是皇太極從疾馳的馬車上縱身躍下。

敦達里急忙勒韁,千鈞一髮時勒停了馬車,車輪哐地重新砸落地面,安達里沒能坐穩,被震得從車架上跌下去。敦達里只覺得自己兩條胳膊都麻了,剛才危急關頭用力過猛,以至於左手虎口都被韁繩勒出血來。

傷口的血珠才冒頭便被爆增的雨點子沖刷乾淨,半點兒血絲紅暈都尋覓不著。雨點若冰雹般砸將下來,砸得車篷頂噼噼啪啪直響,在這片嘈雜聲中,風雨的那一頭隱隱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安達里從地上爬了起來,敦達里將他重新拉上車。

「你沒事吧?」

安達里用力吸了口氣,搖頭,面上雨水四濺,他抹了一把臉,本想甩去臉上的水珠,沒想到最後右手的動作停住了,獃獃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敦達里倏地側首,順著安達里的視線,眼前雨水織就了一幕厚重的雨簾,然而即使隔得稍遠,也能分辨出那裡除了皇太極之外,有一個女人坐躺在地上,邊上站著一個三四歲大的男童,而只隔了丈許距離,一個六七歲大的男童正掙扎著從泥濘的地上爬起來。

敦達里的心揪了一下。

皇太極將地上的女人抱了起來,而那個大男孩從地上爬起後,踉踉蹌蹌跑到皇太極身前,攔住了去路。雨聲太大,聽不見他們彼此間的對話,然而熟悉皇太極氣息的安達里和敦達里,依然能強烈感受到那種緊繃的危險感。

安達里一個箭步便想跳車,敦達里一把拽住他。

也就是在這個罅隙,那孩子被皇太極一腳踹中胸口,小小身子倒飛出去,啪嗒摔在泥地里,水花四濺。

安達里雙目盡赤,掙扎欲前,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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