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耶利亞(上)

莫靖則人在上海,時不時能收到堂妹發來的消息,向他彙報這兩天的行程。邵聲借了一輛七座商務車,機場迎接,設宴款待,周末帶著幾位老人游遍各大景點,還去山中古剎品茗、吃素齋。莫靖言也偶爾隨行,只是沒有說明二人關係,一路喊他「師兄」。

莫靖則想著小妹和邵聲二人彼此客氣,正襟危坐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即將返回北京,候機時閑來無事,忍不住想要揶揄二人兩句,便問莫靖言:「你倆還習慣?小心穿幫。」

「他們眼挺毒的,我都懷疑是不是露餡了。」莫靖言回道,又簡單寫了經過。最初都是莫靖則的爸爸坐了副駕駛,以長輩的身份噓寒問暖,過了一天便把位置留給了莫莫。

晚上回家,莫靖言便對上母親的一張笑臉,「說實話,邵聲是不是對你有意思?我們都覺得,不像是只看在靖則的面子上。」

莫靖言心中有鬼,支支吾吾地抵賴,說自己和他不算太熟。

母親笑道:「我覺得這小夥子不錯呢,一表人才,做事也靠譜。你可以多了解了解。」

莫靖則看了簡訊,邊笑邊回覆:「其實你心裡都樂開花了吧?」

莫靖言寫道:「少爺覺得,這樣一直瞞著我家人也不好。想等爸媽旅行回來,就和他們坦白。」

「也好,早晚要面對。叔嬸對他印象不錯,說開了,再逐一解釋。」

趕回北京,還有時間和家人一同晚餐。邵聲早已定了一處四合院的官府菜,莫靖則自機場打車直接過去。

莫靖言打來電話,說衚衕中不好進車,告訴他在哪個路口下車,如何步行進入;之後又問:「既然你回來了,要不要叫上佳敏一起?」

「我們就不喧賓奪主了。」莫靖則答道,「這次還是以你們倆的事兒為主。」

「只是一起吃頓飯。伯父伯母明天不就走了?」

莫靖則思忖片刻,撥通了張佳敏的電話。

她過了好久才接起來,聲音含混不清,聽起來有氣無力。

「怎麼,在睡覺?」莫靖則看錶,夜裡七點。

「啊,有些不舒服。你回來了?」

「嗯,剛到北京。你嗓子有點啞,是感冒了?」他問,「晚上吃飯了?」

「還沒,不是很想吃。頭有點疼,可能上午跑步,有些著涼了。」

「出汗之後被冷風吹得吧,下次記得及時加衣服。」莫靖則看看錶,「想吃什麼,叫個外賣。我稍晚一些過去看看你。」

「嗯,好。你還要去公司嗎?」

莫靖則頓了頓,「和莫莫他們一起吃個飯。」

張佳敏頭腦昏昏沉沉,但稍微定神,也知道是他家中聚餐。固然這次是為少爺和莫莫的未來鋪路,但她毫無立足點,像個局外人。莫靖則沒有邀請,她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詢問,只覺得夜裡漆黑的房間里,心也沉寂下去。

莫靖則聽到那邊的沉默,輕咳一聲,「你不舒服,就先好好休息。我們吃不了太久,我去坐坐就走,想吃什麼,我打包帶給你。」

「都行,什麼都可以……還不餓。」

「要不你繼續睡會兒。」

「好……」

掛了電話,莫靖則輕嘆一聲,他知道張佳敏盼望著和他家人見面,此時定然滿心失落。她身體不適,給了他一個稍顯蹩腳的借口,讓她在家中靜養休息。可他又說不出虛假的寬慰,比如「等你狀態好一些,給家人留個好印象」,「他們過段時間還會回來的」。因為他清楚,這並不是自己內心的真實聲音,他不願意哄騙佳敏,也無法說服自己。

事到如今,一切並不如他在陽朔預想的那樣發展。和佳敏之間,本來按部就班的發展節拍,現在似乎難以為繼。

曾經規劃清晰的人生,前路越走卻越茫然。他要如何面對她的感情,又要如何面對自己。

席間一切如常。

莫靖則的媽媽倒是問起,聽說他的小女朋友也在北京,為什麼不一同叫來吃飯。莫靖則推說她最近工作忙碌,又因為換季降溫,身體不適。

媽媽說:「那趕緊吃,一會兒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才睡下,讓她多休息吧。」莫靖則淡淡說道,「而且你們不是明天一早的飛機?吃過飯就回家吧。」

家人知道他一向難以說服,也沒再堅持,只說回程路過北京,再找機會見面。

幾日間邵聲已經頗得莫家幾位長輩的歡心,幫大家斟酒布菜,說起菜肴的烹制也能和莫靖言媽媽聊上兩句。

她媽媽十分開心,「現在肯做飯的年輕人不多。你看我家莫莫,做飯就馬馬虎虎。」又轉向女兒,「有空要和你師兄多學學。」

莫靖言臉頰發熱,輕聲嗔道:「媽,誇獎別人的時候,就不要給我拆台了。」

莫媽媽恍然,想起不應該在自己看好的年輕人面前說女兒不擅長家務,「我就是這樣說說,莫莫平時忙,可能也沒顧上。你看她文文靜靜,其實也挺能幹的,前幾年和朋友一起開的舞蹈工作室,現在發展得也不錯。」

好吧,又進入自我誇讚的推銷模式。莫靖言索性不說話,埋頭喝茶,吃菜。邵聲偶爾瞥她一眼,眼角藏不住的笑,應道:「是,莫莫是挺了不起的。」

吃過晚飯,莫靖則堅持去結賬,順便去拿給張佳敏打包的雜炒時蔬、清醬牛肉和白粥。邵聲和莫靖言陪著長輩們從包廂出來,沿著迤邐的石子路走向大門。

恰好另一撥客人從四合院對面的包廂出來,兩隊人馬各說各的,沒留心,在內院的垂花門附近打了個照面。

對方一驚,訝異地喊了一聲,「莫莫?」

莫靖言正扭頭和家人說話,聽到這一聲呼喚,打了個激靈,緊張地汗毛都要豎起來。

回過頭來,正是黃駿。

他和一群客戶在一處,看到莫靖言身側的邵聲,瞭然地點點頭,「好久不見。」又禮貌地和邵聲握手,說道,「邵總也是,好久沒見了。」說話之間,兩個人手上都加了點勁兒。

邵聲道:「沒想到在這兒碰巧遇到了。今天還忙,改天再和黃總聯繫吧。」

黃駿笑,「不必客氣。」

邊說邊走到大門口,就要分道揚鑣。

黃駿看著莫靖言身畔的幾位長輩,有一位和她神態眉眼都極為相似,想起以前見過照片,立時明白是她母親。其他人在夜色中看不清容貌,大致猜測,應當是邵莫兩家父母見面。他心中自嘲地輕笑,去年此時還和莫靖言說過,「過年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現在這場面,人家只怕是婚期將近。

他自視豁達,作別時瀟洒地揮了揮手,「我也聽小橘大概說了。提前祝賀二位,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夏小橘洗了澡,換了柔軟溫暖的加絨睡衣,一邊整理衣物一邊輕鬆地哼著歌,不知是不是毛絮飛過,鼻子一癢,對著燈打了個噴嚏。她轉到廚房洗了一隻香梨,看著兩口袋水果,想起和方拓牽手走在街上的情形,忍不住又笑出聲來。

剛啃了一口,就接到黃駿電話,劈頭蓋臉問:「你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我?」

「哈?」夏小橘心虛,心想我談個戀愛,不用事無巨細都向你彙報吧。

「莫莫是不是要結婚了?」

夏小橘還沒告訴他關於定製婚紗的事情,遮掩道:「你說啥?結婚?沒有的事兒啊。再說人家結不結婚,和你有什麼關係啊。」

「我今天看到她爸媽了,還有邵聲一起。」

「啊!那你都說什麼了?」夏小橘大驚,她知道邵聲這次沒透露身份,只是要先博得莫靖言父母的好感,再爭取二人的認同。

「還能說啥,我這麼豁達。」黃駿沒好氣,「祝他們白頭偕老唄。」

聽了黃駿的複述,夏小橘暗叫糟糕,跺腳道,「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

「什麼意思?」黃駿不解,「你是覺得我當初沒挽留莫莫?我留的住嗎……當時她……」

夏小橘心急火燎打斷他,「我先不和你說了,有點急事。」話音剛落,就掛斷了電話。

黃駿舉著電話,聽到一串忙音,又氣又笑,自言自語道:「你最近有點囂張啊,和方拓混得你,翅膀硬了。」

夏小橘想給莫靖言打電話,又怕她正和家人解釋,於是怯怯地發了一條簡訊詢問。

稍過片刻,她回覆道:「是,爸媽知道了,明天不走了。」

夏小橘知道大事不妙,念著黃駿壞事,唯恐莫靖言父母問出真相,一時無法接受,強烈反對二人的感情。總覺得作為黃駿的好友,當初二人也是通過自己才認識,頗有自責感,急得在地上團團轉。

手中還握著汁水淋漓的半個香梨,夏小橘想著趕緊吃完,和方拓商議一下。她一邊撥著方拓的號碼,一邊三兩口啃掉梨肉。電話剛撥出去,瞬間被接通。

夏小橘沒準備好,又急著講話,迫不及待要將嘴裡的香梨咽下去,只覺得嗓子一緊,最後一塊正正卡住喉嚨,上也上不去,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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