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是你的誰(下)

風聲呼嘯,方拓在電話彼端大聲問:「夏小橘,你猜我在哪兒呢?」

聽到這句話,夏小橘訝異又欣喜,心不由自控地懸了起來,忽地提到嗓子眼。她立刻停住腳步,下意識地回身張望。

上班的人們行色匆匆,自她身邊潮水一樣涌過。

電影中的場景都是如此,在奔流如虛影一般的人潮中,你等待的那個人定身而立,在庸俗的世間獨自發光發亮,拿著手機,微笑著看向你。

天地之間,背景音也是歡快浪漫的樂曲。

然而夏小橘的目光再三逡巡,這一幕卻並未出現。

她有些氣惱於自己的痴心妄想,只落得一場空歡喜,不由得遷怒於方拓,憋著一肚子氣,說道:「我不猜,你愛在哪兒在哪兒!閑人一個,我還得上班去呢。」

「你不會猜我在你後面吧?」他的句末語音上調,像是忍著笑,「給你三次機會。」

夏小橘被說中心事,氣惱道:「一次都不要!你在哪兒關我什麼事兒啊,我掛了!」

「別啊,我開玩笑呢……」他急忙攔住,「不逗你了。我在天、安門廣場呢。」

夏小橘一怔,還是冷哼一聲,「幹啥?想搞破壞啊?我打110了哈。」

「我奉公守法好不好?不過在這兒站了一會兒,估計已經被便衣盯上了。」

「哼,送到昌平挖沙子。」她揶揄了一句,好奇心卻被勾了起來。

「你知道嗎?從回來開始,我就盼著下雨。」方拓說道,「誰知道連著這麼多天都是晴天!勉強今天降了降溫,風還挺大,將就一下吧。你看成不?」

夏小橘奇道:「啊,什麼成不成?」

「跑全程馬拉松啊。」方拓道,「雖然晚了,但是答應過你,我現在跑回來。好不好?」

他語氣中帶了一絲討好的意味。猛然聽到這出人意料的消息,夏小橘心中一暖,有些感動,但依舊嘴硬,「想跑你就跑,用不著問我意見。記住,也不是我讓你跑的。」

「好,我想跑,真的。到了八點我就開始跑。」方拓笑起來,「那不多說了,今天喝西北風啊,可真TM大。」

電話斷線,夏小橘又愣在原地十來秒,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微笑。她把手機揣起來,自言自語嘟囔一聲,「神經病。」

不知道在說方拓,還是她自己。

這一天上班的時候,隔半個小時左右,就能收到方拓發來的消息。夏小橘一個字都沒回,但他依舊鍥而不捨地發過來。

照片都是他舉著手機和路邊地標建築物的自拍合影,從天、安門廣場到復興門林立的高樓,從釣魚台牆外金黃的銀杏路到波光粼粼的昆玉河。只不過馬拉松比賽時,全程封路。現在方拓卻只能在人群中穿梭前進,偶爾還有幾個好奇的路人入鏡。

都是大頭照,腦袋總歸有點變形,臉上沾了塵土,頭髮也被疾風吹得像叢叢簇簇的雜草,總歸好看不到哪兒去。方拓還咧著嘴,笑得開心,有幾張還比出剪刀手。

夏小橘知道他是故意的,在辦公室里也忍不住笑了一聲,心想,真是太二了!

狂風呼嘯,樹枝晃個不停,變了顏色的葉子嘩啦啦地翻飛,跌落一地。玻璃窗隔絕了寒意,陽光倒是暖融融的,夏小橘捧著一杯熱騰騰的水果茶,眯著眼睛想,這種天氣就是懶洋洋貓在屋子裡最好啊,換了她,肯定不想跑。

不禁想起,莫靖言對於方拓兩段感情的評價。她說,也見過他後來那位短暫交往的女友,感覺二人在一起就是有些彆扭。

當時夏小橘不禁問:「那他和寧檸在一起是什麼樣?」

「捧在手心裡。讓我想起……」

那時候莫莫還和黃駿在一起,夏小橘也沒有深想,她心中想起的是誰,不認得,也無從比較。直到莫靖言和邵聲一同出現在她面前,她忽然明白了莫莫的所指。一個將她捧在手心裡的人,應該是什麼樣。

她甚至不大相信,方拓能夠徹底地放下寧檸,那個笑容燦爛,讓他付出如此體貼呵護的姑娘。

更何況,她也千里迢迢,不畏艱難險阻,跑到海拔四千米的大本營,在漫天風雪中陪伴他。

本來都已經說服自己,果斷一些,狠心一些,不要再執迷不悟,重蹈覆轍。不能再貪戀方拓的關心和默契,沉迷於毫無結果的曖昧中。

可是,他怎麼又出現了?而且還嬉皮笑臉地去做這樣費心費力的事兒。

她簡直都快原諒他了怎麼辦?

方拓的照片又發過來,十點十分,他已經跑到知春路上的半程終點附近,消息里寫道:「從這裡起,我要繼承革命前輩未竟的事業,繼續向前。」

夏小橘按捺不住,險些回他一句,「姐姐我才不是在這兒倒下的,還要再跑六公里!」

仔細再看一遍他的消息,又失笑,心想這人還沒被風吹傻,知道不要寫革命先輩的遺志,否則她和他急。

笑了兩聲,又痛恨自己的立場不堅定。她也無心工作,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地形圖發獃,不禁想起前一日梁忱說的話來。

那天梁忱難得說晚上有空,問她要不要一起找點美食。夏小橘正要去逛街,梁忱便說陪她一起,自己恰好也要買換季的羊絨大衣。

夏小橘唯恐耽誤她的寶貴時間,在商場里不敢隨意亂看。

梁忱看出她的局促,微笑道:「既然說一起逛街,就沒安排別的事。最近項目也不趕。」

買過衣服,吃了晚飯,又說一起去剪頭髮。

夏小橘有些猶豫,她直覺想起在高中時,因為知道程朗喜歡別人,她跑到家門外的小店剪了個犬牙交錯的短髮,心中的背景音樂都是梁詠琪的《短髮》——「我已剪短我的發,剪短了牽掛,一寸一寸在掙扎」。

然而,那些充滿儀式感的的了斷,都被後來的光陰證明,是無濟於事的。

梁忱見她舉棋不定,也不催促。反而是夏小橘在髮廊門前站住,問道:「梁老師,你覺得換個髮型,對換個心情,真的有幫助嗎?」

她笑,「只是剪個頭髮,不要加那麼多意義。那天看到實驗室里的學生新作了頭髮,很好看,我覺得她的臉型和你很像,不妨試試。」

夏小橘也笑,「主要還是看臉吧。」

「也對。」梁忱和她並肩站在店門口,透過鏡子的反射看向她,「但是你很美啊。而且,會越來越美,相信我。」

「人終歸是視覺動物吧。」夏小橘嘆息,「而且,女生太獨立是不是也不好?大家都覺得,你不需要別人照顧。在異性面前,需要適度示弱嗎?」

梁忱答道:「彼此尊重和依戀,是同樣不可缺少的吧。如果要刻意示弱才能留住對方,大概他還是能力有限或者不夠自信,你真的確認你的生活里需要這樣一個人嗎?」

「如果不知道對方怎樣想呢?」

「感情永遠是主觀的。我們說,不能被感情蒙蔽雙眼;但是反過來看,也不能走向另一個極端。感情中永遠沒辦法客觀公允地去評價對方。所以,更關鍵的,是自己怎麼想。」

夏小橘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看著窗外猛烈搖曳的枝葉。

她怎麼想?她不敢想啊。

一上午就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夏小橘忍不住又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按理說,以方拓的速度大概也跑到了,但是始終沒收到他到達終點的消息。上一條還寫著, 「終於看到奧森了,不用滿大街找W.C.了!」

或許是過了三十五公里之後開始「撞牆」了,能量和體力消耗到了崩潰的臨界點,絕大多數沒有做好充分練習準備的跑者,都會在這個距離速度大減。

尤其這樣頂著北風跑了一上午,對孤身獨行的方拓而言,更是生理和心理的雙重考驗。

夏小橘躊躇半晌,撥弄著手機在面前轉了幾個圈,想起自己在雨中跑到通體僵冷,只剩心窩的一口熱氣,依舊覺得委屈難過。咬了咬牙,狠下心腸,沒給他打電話。

同事三三兩兩去吃飯,走在最後的人喊夏小橘,「這都幾點了?你要絕食嗎?」

「風太大,有點懶得動啊。」她找借口,「這就去,等等我!」

中午吃了一碗牛肉麵,出了一身薄汗,感覺手指尖都透著暖意。同事們說笑著,講起這北風是不是一路從壩上草原吹來的,又說起樺林鎮十幾塊錢一大碗的羊雜湯,搭配香酥的燒餅最美味。

夏小橘聽著,又想起黃昏時分小鎮的十字路口,方拓在夕陽下的道別,回想起來,臉色十分的溫柔,目光中也滿是不舍。

她說不出心酸還是感慨,只覺得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就是對方演技一流。

吃過飯,大家一同走向辦公樓,夏小橘不禁掏出手機來,一邊邁上大門前的台階,一邊打開方拓發來的一串照片。

依舊沒有新消息。

走到平台上,恰好翻到最後一張,還是在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的入口處。看起來,他嘴唇都被風吹得有些干;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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