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是你的誰(中)

那段時間方拓沒少喝酒,鬍子不刮,蓬頭垢面,悶在房間里聽《單身情歌》,循環播放二十四小時。他為了寧檸的離去心如刀絞,更想不通,她曾拒絕了那麼多家境優渥的男生,為什麼在二人經濟漸漸獨立時,反而離他而去。

這一直是他心底久久不敢觸碰的傷,哪怕後來在朋友眼中又重新振奮,恢複了愛貧嘴逗趣的模樣,只有自己知道,那種失落時刻如影隨形,或許在獨處時,或許在人群中,或許就藏在某一個笑容背後,常常毫無預期地襲來,將整顆心攫取。

他知道不能沉溺於這種傷痛的浪漫中,也想著要振作,讓生活回歸正軌。現在回想,隨後展開的第二段感情,便開始得過於草率倉促。

或者說,他以為自己痊癒了,也不會經常想起寧檸,想起她也不會感到惋惜和心痛了。對方也是登山時結識的朋友,算得上志同道合,相處舒服融洽,女生主動向他示好,他也覺得自己可以放開寧檸,去嘗試一段新戀情。

然而在某些相似的境況下——牽手走在街上,並肩坐在影院里,在餐廳點餐看到對方低頭的模樣,他時常會忽然一陣心悸,想起和寧檸相處的場景。

終於,看完一場電影,心思還系在故事中的時候,走出影院,他回身脫口而出,喊了寧檸的名字。

他知道道歉無用,也知道不應如此繼續相處下去,只是沒想到女生會那麼傷心。之後聽朋友說起,這位姑娘已經默默關注他好久,為了他才刻苦練習,總算能並肩攀上同一座山峰。

方拓不知道如何才能彌補,除了愛情,她什麼都不想要。不愛,便是最大的傷害。女生退出了他們熟悉的登山圈,不僅和他,也和朋友們斷了聯繫。

幾乎從他的生活中銷聲匿跡。

由朋友到戀人,便是面對萬丈懸崖。若不能比翼齊飛,便只能墜落深淵。

至少,方拓是這樣想的。

那麼夏小橘呢?本來是無拘無束的好哥們,他這麼想,她也那麼想,一同喝醉了酒,勾肩搭背,口無遮攔,也只有親近,沒有狎昵;再相逢還是正大磊落,光風霽月。

可是從什麼時候起,這一切隱約變了。

他會忍不住逗弄她,只為看她千變萬化生動的表情;他會想起兩個人說過的話,獨自一人時會心一笑;他會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就忍不住想買給她;他會關注那些和她過從甚密的其他男人,並且品頭論足;他也想撥弄她的頭髮,拍打她的肩膀,這些以前他也做過,可是心情似乎都不一樣。

可是,他唯獨不敢再向前一步。再走近一步,這個念頭曾經在腦海中流星一樣划過,卻沒敢繼續深究。

如果,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重蹈覆轍,是不是他也會永遠失去她呢?

不能想像,生活中如果和她再沒有交集,會變成怎樣。

他知道這次是真的惹惱了夏小橘,風塵僕僕趕回北京,下了飛機就給她打電話,然而她說,並不想見他。

方拓當然清楚,如果他直接衝去研究所門口堵著她,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夏小橘未必會那麼決絕。但她也未必肯心平氣和同自己說話。

但他心中又不是不著急,隱約有個計畫,但又找不到合適的執行時間,不免坐立難安,憋著的話都壓在心頭,總想找個人念叨念叨。

看完電影第二天,方拓約了莫靖言,十一點便跑到舞蹈工作室去等著,說要請她吃午飯。

中午不忙,莫靖言穿好大衣,拎上提包,奇道:「周末佳敏不是說請大家一起去吃飯,嘗嘗她新研究的蛋糕。你怎麼今天就跑過來,找我有什麼急事兒?」

「我大老遠回來,請我姐吃個飯,還需要原因么?」方拓笑得無辜,「而且現在只能約午飯,哪兒敢找你吃晚飯。自從師父回來,你就不是我莫莫姐了,是……師娘。」

莫靖言盈然一笑,有些羞赧,「你肯定有話想說,走,邊吃邊聊,別總拿我的事當話把兒。」

二人聊了聊方拓此行帶隊的經歷,還有舞蹈工作室的近況,便說到周末的馬拉松。

方拓說:「佳敏跑完迷你,不覺得跑步是件難事兒了吧……這種爛天氣,莫師兄跑出一個小時五十分鐘的成績,他平時練習的時間也不算多,還是基礎好……」繞了一圈,總算說到夏小橘,「這一次沒跑下來就沒跑下來吧,就怕她硬抗,我聽師兄說,她也凍夠嗆。」

莫靖言聽出他關注的重點,打趣道:「既然這麼關心,中午就去請她吃飯,跑這麼遠來找我做什麼?」

方拓尷尬地笑了笑,「她說她太忙。」

「是不想見你吧?」莫靖言直言不諱,「我那天就聽大哥說,她不接你電話,還是大哥聯絡的她。」

方拓點頭,「我覺得,她這次真生氣了。」

莫靖言想都沒想,「能讓小橘這麼好脾氣的人生氣,肯定是你的錯。」

「我動員她跑全程,說和她一起,但是沒回來。」

「只為了這個?小橘她沒這麼小氣。」莫靖言想了想,「除非……」

方拓探尋地看她,「怎樣?」

「你肯定心知肚明,也要問我?」莫靖言瞟他,「之前我沒怎麼問你和小橘的事兒。因為有些事兒旁人是看不準的,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步調。或許你們心裡有什麼保留和顧慮,也不用我多話。但現在,她氣得不見你,你巴巴地來找我,好像不是好朋友那麼簡單了吧?」

「怎麼算多話呢?就等著你出謀劃策呢。」

「我哪有什麼好主意?我自己的事,也是理了好久才理明白。」莫靖言莞爾一笑,「不過,你有什麼想法,當然是要直接和她說。我是不喜歡男生猶豫不決;我想,沒哪個女生喜歡。」

「是,夏小橘在我心裡,挺不一樣的。」說起心中對她的牽掛,方拓有一瞬的忸怩,「我早該發現這一點,不過之前猶豫,是多少有些擔心。你知道,寧檸之後,我又交過一個女朋友。」

時間久遠,又從未謀面,莫靖言只聽方拓提過一兩次,已然忘記女生的名字,想了片刻,「你說,和你交往兩周半的登山夥伴?」

「對。」

「上次是因為你心裡舊情未了……不會現在還……」莫靖言指著他,若有所思,「我聽說,寧檸也在留心北京這面的工作機會,有合適的就會回來……」她旋即想到自己的經歷,「如果你還惦記寧檸,那也別猶豫了,別總纏著小橘。你們那麼親密,她不多想就怪了。」

方拓反而笑了,「倒沒什麼余情未了。和你說件事兒,前些天……我見到寧檸了。」

「啊,在北京?」

「四川,她去雪寶頂找我。」

莫靖言恍然,「怪不得你爽約,放小橘鴿子!」

「真不是,哎,也不是……」方拓百口莫辯,「我不是見到她,就忘了和小橘的約定;但是寧檸來得匆忙,成都飛到九寨,又一下就上到四千米的大本營,高反加上感冒,情況比較棘手。她是來找我的,周圍又沒有別的她親近的朋友,我總不能置之不理。在成都住院幾天,等她恢複得差不多,我就回來了。」

「她特意去找你?而且,那還是你們兩個認識的地方,對吧。」莫靖言和師妹寧檸同在舞蹈團相處兩年,對她和方拓之間的感情歷程頗為清楚,更知道二人曾經情深意濃,「總不是只為了敘舊吧?你呢?怎麼想?」

「想了好多。」方拓慨然長嘆,「感慨萬千。」

「沒想到她去找你?」

「想過她如果回北京工作會來找我,沒想到追去四川。」方拓赧然一笑,「多少有些得意。畢竟她當初離開的時候,那麼堅決。」

莫靖言笑了笑,表示理解,「她還通過我聯繫過大哥,問他們的新團隊還要不要人。」

「我就是覺得有點諷刺,她為了另一個人,另一種生活離開我。現在我還是我,連穩定的鐵飯碗都不要了,不是更加幼稚?但是她卻回來了。」

「你覺得,她為什麼離開你?」

「最初當然覺得,她嫌貧愛富。後來想,呵,愛富沒錯啊,我也想發財呢。對方經濟條件更好,也比我成熟穩重,因此能帶給她一個更大的新世界,還有一個更穩定的將來。這些我給不了。而我擁有的那些,她不在乎。她有重新選擇的權利。」

他停頓片刻,莫靖言替他說下去:「但是,有一天她發現,對方不過是因為年資更長一些,積累了更多的閱歷;過了幾年,他能給寧檸的,她通過自己的打拚也能得到;她自己也會變得成熟能幹。但是有些快樂,卻是別人給不了的,是么?」

「我當初一直在問自己,究竟是不是我做錯了,還是看錯了人。」方拓笑起來,「所以說現在有些小得意,感覺被質疑的那部分,終於又獲得了認同。但是,也只是認同感而已,我知道自己不再對她動心了,也並不想怪她。畢竟分開這些年,我自己也終於成熟起來。」

莫靖言失笑,打岔道:「有嗎?」又想到什麼,「那你說,小橘這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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