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左右(上)

醒來之後莫靖言去了校醫院,醫生診斷為急性上呼吸道感染,開了左氧氟沙星,讓她連著三天來輸液。室友們下午還有課,莫靖言拿了一本書,一個人坐在輸液室的一排座椅上。房間里人不是很多,有兩三個學生,還有幾位白髮蒼蒼的老人。下午暖黃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射進來,照得人昏昏欲睡。

莫靖言找了一條厚披肩搭在身上,仍忍不住冷地打了個哆嗦,尤其是插著針頭的那隻手,不知是不是鹽水不斷滴入的緣故,一隻手涼涼的。她用另一隻手輕輕搓了搓指尖,打開隨身帶的書本。中間還夾了一張摺疊的宣傳單,打開來,是攀岩隊去年招新用的廣告,上面是在仰角上攀登,即將翻越屋檐的攀爬者剪影。那矯健的身姿越看越熟悉,莫靖言輕輕「啊」了一聲。這不正是邵聲?這人,還真是無孔不入,滲透到她周圍的每一個角落裡。她將傳單放在腿上,指尖搭在那個剪影上,輕輕地摩挲著,希望對方下一刻便能在門外出現。

果然,有人走到門前,被護士攔了下來。他指了指垂頭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我來看她,莫靖言。」她聽到自己的名字和熟悉的聲音,忙抬起頭,慌亂地將傳單塞回書里,「啪」地合上。

來人走到她身邊,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剛剛訓練時,我聽思睿說你病得厲害,在這兒打點滴,就想著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

「沒什麼,就是有些頭暈,休息兩天就好。」莫靖言搖了搖頭,「你要準備畢業答辯什麼的,先去忙吧。」

「莫莫……你不要這麼拘束,我也並沒有太多想法。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昭陽哥,對不對?」他笑得有些無奈,「總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醫院裡。」

莫靖言抿了抿嘴唇,「謝謝你惦記著,來看看我。」她客套謹慎,更顯得疏遠。

傅昭陽一時語塞,只是輕輕嘆了一聲,身子向前微探,雙手交握,小臂支在膝蓋上。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坐了良久,直到點滴將盡,傅昭陽起身喚了護士拔針。

「可以回去了吧?」傅昭陽問,「等我給少爺打個電話,告訴他咱們先走了。」

莫靖言心中一滯,「少爺也來校醫院了?」

「是啊,他說有點抻到胳膊,想去開點傷濕膏和紅花油什麼的。」

「哦……」她有些失望,也說不清自己此刻是否想要見到邵聲。

「還要打幾天?」傅昭陽問。

「醫生開了三天的量,讓我先打著,看能不能退燒。」

「那……明天幾點來,我陪你過來好不好?」

說話之間,兩人走到輸液室門外的走廊上。莫靖言抬頭看著傅昭陽,他面色平靜,但眼神里寫著關切和探詢。

「還是,我自己來吧。」她想了想,低下頭來,輕聲答道,「我不想,讓大家對你和我的關係,還有什麼誤會和評論。」

「呵,其實,這幾個月沒什麼聯絡,今天你這麼說,我本來也並不意外。可是,我隱約覺得……」傅昭陽頓了頓,「莫莫,你是不是有了別的喜歡的人?」

她心頭一緊,正思忖著如何答覆,只見邵聲拿著幾隻藥盒,從走廊轉角走了過來。

他喊了傅昭陽一聲,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讓你說對了,骨科今天沒開門,其他科室不給開紅花油。外科倒是給了傷濕膏。真是千奇百怪,看來還得再跑一趟。」然後他好像才發現旁邊的莫靖言,向她笑了笑,「聽說你發燒了?多喝點水,吃點水果。」

還不都是因為你?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莫靖言心情低落,眼神瞟向一旁。

「正要給你打電話呢。」傅昭陽收好手機,「你先回去吧,我去送莫莫。」

邵聲點了點頭,望著側身的莫靖言,揚揚下巴,「好好休息,早日康復啊。」

邵聲走後,剛剛中斷的話題,兩人此時都不想再提起。傅昭陽沉默著,腳步沉重,背脊似乎也不如平日挺拔,彷彿生病的那一個是他。莫靖言心中不忍,走到宿舍樓下,輕聲道謝,又囑咐道:「看你也累了,這幾天換季,生病的人多。你也好好休息,做實驗寫論文都別熬太晚,不要像我一樣生病了。」

「本來,是應該我來照顧你的;現在成了你這個病號叮囑我。」傅昭陽彎了彎嘴角,笑容中有一絲落寞,「你心裡那個人,他對你好不好?你不想我接送你,就是,怕他會誤會吧。」

莫靖言不知如何回答,因為她不清楚是否要對傅昭陽坦承,自己心中真的有了別人。她抿了抿唇,「昭陽哥,不用太擔心我。其實,你應該去找那個全心全意對你的人,就好像,楚師姐。」

傅昭陽依然在微笑,但眉梢垂了下來,似乎無比沮喪。

莫靖言揉了揉額頭,「你當我燒糊塗了,在亂說話吧。」

他嘆了一口氣:「全心全意。呵,當初你就是覺得我不夠全心全意,所以才離開的吧。真是,咎由自取啊。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吧。」

莫靖言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落寞身影,心中也不好受,在宿舍樓外的花圃前定定地站著,嘆了口氣。恰好遇到思睿搭著何仕的自行車回來,她眼尖,開心地叫著:「那是傅隊吧?雪寧她們本來想去校醫院接你,我就說傅隊聽了我的話,一定會去的。」

何仕也看到莫靖言,但只是淡淡地打了個招呼。

思睿挽著她上樓回寢室,一路不停地詢問著,「傅隊訓練一結束就去了吧?你們倆有沒有談談?他明天還陪不陪你打點滴去了?」

莫靖言渾身乏力,無法應付她一連串的問題,有氣無力地瞥了她一眼,「都是你,這個小間諜。」

「你倒是有個態度啊。」思睿推開寢室的門,「現在大家都覺得,是你還在吊著傅師兄。說實話,何仕他們,都覺得你……是因為以前傅師兄對你不上心,還在和他慪氣。」

「我哪兒有?別人不清楚,咱們寢室的人也清楚啊。我和昭陽哥早說得明明白白了。」莫靖言委屈,虛弱地辯解著。

「我也是這麼說的啊。可是……」思睿頓了頓,「大家都覺得,你身邊又沒別人,現在傅師兄那麼重視你,楚師姐也要出國了。你倆還有什麼隔閡?為什麼不能重新開始?」

「過去,就是過去了啊……」莫靖言心中只有一個理由,此時又難以啟齒。

蔣遙替莫靖言抱不平,「算啦算啦,思睿你別為難莫莫了。喜歡不喜歡的,哪兒有那麼多理由?這就叫覆水難收。不如你們誰開導一下老傅,告訴他分手這麼久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也要我和何仕有那個膽量啊……」思睿無奈,「傅隊最近話很少,來隊里也只回答大家技術上的問題。他這麼沉默,我們哪敢和他說別的?何仕都不敢。他有什麼心裡話,大概只會和少爺說。我們看傅師兄那樣子心裡都不好受,莫莫,你就一點都不心疼他么?」

蔣遙擺手,「哪兒能人人都心疼,你當莫莫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啊!」

莫靖言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什麼觀世音?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梁雪寧過來打圓場,「不要爭論啦,趕緊讓莫莫休息吧。」

蔣遙應了一聲,戴上耳機繼續聽歌看書。思睿有些不甘心,湊到莫靖言耳邊問:「你對以前的事兒還覺得委屈么?對傅師兄有什麼要求?要不我讓何仕幫忙,請少爺轉告他一聲,說和一下。」

莫靖言頭大如斗,「千萬別,思睿姐,當我求你了,千萬千萬別。讓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兒,好不好?」

「我就是和你念叨一下,怕你不好意思開口,憋著么。其實,少爺那天也說了,讓我們誰都別瞎起鬨。」

莫靖言心中一滯,有些心虛地問:「他還說什麼?」

「他說,傅隊和莫莫的事兒,是他倆的事兒,給他們時間慢慢解決。其他人都別摻和。」

這個其他人,也包括你自己么?莫靖言揣測著邵聲當時的語氣,心中酸澀。她想起剛剛和邵聲在醫院走廊里的倉促一面,他若無其事地打了招呼,客套地寒暄,沒有半分額外關懷。

他是真的漠不關心,還是故作冷淡?莫靖言想著想著,頭又疼了起來。

那天夜裡莫靖言燒得厲害,輾轉反側,一直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第二天起來精神也不好,吃不下東西,嘴唇乾裂,喝了兩口粥,一個人搖搖晃晃走到校醫院去繼續輸液。窗外依舊是暖意融融的艷陽天,白色的柳絮漫天飄著,有幾朵貼在紗窗上。她支著下巴,看著窗外一片新綠,心中空蕩蕩的,索性什麼都不想。

隔了一會兒,有人在她旁邊坐下,學她的樣子,也托著下巴。莫靖言轉頭,看見邵聲似笑非笑看著自己。「我來拿紅花油,正好路過,趁畢業前再享受一下公費醫療。」他說,「看你無聊地望天,就陪你坐會兒吧。」

她有些委屈,又有些氣惱,低聲道:「現在又變成好心人了,害我淋雨時怎麼不說?」

「你是說,那天你一直等到下雨?」

她點了點頭,「我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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