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 第一節

大名府。

宋右丞相兼河北、河東、京東三路宣撫使石越與三千「羽林孤兒」,六月一日於汴京出發,日行六十里,於六月六日,抵達此城,至此時,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但是,設置宣撫使司,並不只是任命一個宣撫使這麼簡單。

雖然六月初宋廷頒布詔旨,任命了諸路宣撫使、宣撫副使、都總管,但是,這些機構要能運轉起來,發揮作用,卻還需要選拔任命更多的官員。

如石越的宣撫使司,下面還需要任命宣撫判官、提舉一行事務、參謀官、參議官、主管機宜文字、書寫機宜文字、勾當公事以及隨軍轉運使等等幕僚與屬官。所有這些僚屬,都是高級官員,一方面他們多由宣撫使來薦舉,一方面也需要朝廷認可除拜,每個人事任命都牽涉寬廣。便以宣撫使司參謀官這一職位來說,其官位與諸路提刑使相當,平時參贊軍務,協助處理本司事務,若遇主帥病假,甚至可以代行主帥之職,遇到有事,還可以統軍作戰。因此這宣撫使司下屬的官員,每一個都必須仔細斟酌。

因為石越、范純仁等人此前的猶豫無斷,石越出任宣撫大使,只是到最後關頭方形成的決定,因此,對一切僚屬,石越心中皆無成算。他六月一日離京,六月二日才在路上舉薦范翔擔任主管機宜文字,而書寫機宜文字按宋朝之制,允許主帥任命親屬家人擔任,石越遂在六月三日,舉薦侍劍任書寫機宜文字。侍劍此前按著當時之習俗,已隨了石越之姓,至此又將「侍劍」二字,換了單名一個「鑒」字。

在石越到了大名府之後,在范純仁的薦舉下,兩府又任命了陳元鳳任宣撫判官兼隨軍轉運使、唐康為參謀官。而石越一直拖到六月十日,才終於大體擬定了其餘僚屬的人選:

參謀官:正奉大夫、太僕寺卿仁多保忠,入內押班李祥;

參議官:游擊將軍、講武學堂大祭酒折可適,朝奉郎、大名府通判游師雄,昭武校尉何畏之,昭武副尉、雄武一軍副都指揮使和詵;

勾當公事:朝奉郎、鴻臚寺丞吳從龍,振威校尉、天武二軍副都指揮使高世亮,給事郎、著作佐郎黃裳,承務郎、講武學堂教授何去非。

石越並不是總能選擇最優秀或者最合他心意之選。他宣撫使司的僚屬,除了個人的才幹,以及要以親信故舊為主外,距離的遠近也是至關重要的,事到如今,他也只可能盡量選擇身在汴京或者大名府的官員。

但即便如此,從上表奏請,到高太后同意,到這些僚屬赴任,又花費了十天的時間。因此,雖然大名府距深州只有四百七十宋里,軍情急報一天半便可以傳至。但當六月十日,深州解圍的消息傳至大名府時,石越可以商議的僚屬,不過陳元鳳、唐康、游師雄、和詵以及孫路等數人而已。

而這些人中,石越並不信任陳元鳳,也不相信和詵。對於陳元鳳,除了更加複雜的恩怨之外,石越的確也不相信陳元鳳有任何軍事上的才華,儘管這極可能是一種偏見。而對於和詵,石越之所以重用此人,不過是因為和家是河朔禁軍中傳統的世代將門之一,和詵雖然在軍中頗有令名,亦受到樞密院的認可,但是石越實際上對他全無了解。相反,石越對於河朔禁軍的不信任感,較之他對陳元鳳的偏見,更加根深蒂固。

於是,雖然游師雄當日極諫,請求石越立即派人星夜前往深州,迫使韓寶撤軍,但石越卻同意了唐康與孫路的意見,認為韓寶既然穩定了戰局,那麼拱聖軍如能繼續扼守深州,對於宋軍來說利大於弊。畢竟,將遼軍引至大名府防線前決戰只是迫於無奈的一種辦法,沒有人會真的願意讓敵軍在自己的國土內如此深入,拱聖軍在深州表現出來的戰鬥力讓包括石越在內的大多數人都大感振奮,石越實際上是默認了唐康與孫路主張的將遼軍阻擋於深州以北的戰略。

若時間永遠停留在六月十日,那麼石越的確是可以對戰局抱有樂觀態度的。

姚兕展現出了一個老辣的將領所能擁有的一切。他早已知道定州知州段子介所部的活動範圍已深入到深州一帶,於是利用在深州城南與遼軍的戰鬥,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主管情報的參軍帶著一個指揮的兵力出了城,而遼軍毫無察覺。然後,他的這名參軍與段子介部取得了聯繫,又讓部下假扮樵夫,將這個消息帶回了深州。於是,所有的人都被蒙在鼓裡,不知道段子介的牙隊指揮使、北平寨主李渾,已經率領著三百精銳戰士與一千餘名段子介在定州招募的勇壯,悄悄從深州西邊而來,但原本兩軍是約定在十日晚子時同時夾擊遼軍在深州西面的大營,不料遼軍卻在九日就猛攻深州。李渾遂當機立斷,待遼軍傾巢而出之時,率三百精銳輕騎直入,奪了遼軍營寨,插上宋軍軍旗,又令拱聖軍的那名參軍與千餘勇壯在後面大布疑兵,遼軍瞬間軍心大亂,連韓寶亦以為是宋軍援軍大至,倉皇撤兵。姚兕遂與李渾合兵一處,縱兵追擊,與遼軍斷後之軍鏖戰竟日,大勝而歸。

拱聖軍這九天之內,傷亡總計超過兩千餘人,折損戰馬一千餘匹,但是卻成功擊退了韓寶,深州戰報遼軍死傷兩萬餘人,自然是不足為信,但是斬首五百級、俘虜三百餘人,卻是不易造假的數字。因此,石越相信韓寶的傷亡應當在四五千左右。

如此大捷,足以讓石越不再去追究姚兕不聽調遣之事。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石越以文臣領軍,素來重視給將領相當的自主權——這是他自在陝西領兵以來便堅持的原則。戰爭之法,便是以勝敗論英雄,姚兕若然失敗,自然其罪難逃,但若得勝,既往不咎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於是,宣撫使司建牙第一事,便是准了拱聖軍的議功之請,石越特別以宣撫使司的名義,上報宋廷,重賞深州之戰的有功將領,尤其以李渾、姚古、劉延慶、田宗鎧、荊離數人,論功最大。

李渾自不待言,姚兕不僅推他首功,而且還流露出欲將他留在拱聖軍之意。而姚古亦是深州之戰的大功臣,若非是他果斷決定將霹靂投彈改裝成火藥桶,九日之時,工匠們還在將晒乾未久的火藥重新填裝呢……至於劉、田、荊三人,皆以作戰勇敢而得賞,其中猶以劉延慶最為英勇無畏,戰事最急時,曾墜城而戰,戰後論功,西城不失,劉延慶為首功。

因此,除了遍賞有功將士外,此五人,李渾由御武校尉晉兩級為宣節校尉,姚古加勛一轉,劉、田、荊三人各晉一級,分別為宣節副尉、仁勇副尉。

除此之外,在六月十日前後,其餘各地傳至北京的,也都是好消息。

東線,雖然遼軍攻破了滄州兩處城寨,但六月初,虎翼三軍就有數十艘三百料的戰船,已經奇蹟般地進入浮水、減水河、御河之間,協助防守——原來樞密院命令下達之時,虎翼三軍的幾十艘戰船,恰巧正在滄州以東的海面進行一次演習,虎翼三軍接到命令後,除了千料級以上大戰船不敢冒險進河道外,所有的小船,立即轉向,西入滄州。而且天時也在宋朝一邊,黃河與北方各大河流皆進入汛期,在發覺滄州出現宋朝水軍之後,深入滄州的遼軍也開始撤退。

自古以來,諸如所謂「黃河之險」之類的北方河流,是僅靠水軍守不住的,除去自然條件所限,如冬季河面結冰,春夏又常有大汛,水軍無法常年維持外,北方這些河流許多地方的河面太窄,亦是重要原因。倘若船行河中,而岸邊弓弩可以直接射至船中,那所謂的「水軍」,便毫無優勢可言。更糟糕的是,這些戰船將無法依靠風帆,否則風帆將成為敵軍火箭最好的攻擊對象,而若大量依靠人力驅動,卻又會減少船隻作戰水軍的人數,從而進一步削弱戰船的威力。

因此,虎翼三軍西入滄州,原本並不能形成對遼軍的絕對優勢,但卻會對深入的遼軍造成心理上的壓力。當宋朝水軍出現在滄州之後,孤軍深入的遼軍,就不能不害怕他們與北面主力之間的聯繫被全部切斷,不知道各處戰局的變化,完全喪失補給的可能,士兵們的心態發生微妙的變化……如此風險,是任何一位將領都不敢冒的。

東線遼軍的重點,轉而成為攻打清州乾寧鎮——奪下此鎮,方能確保遼軍在滄州與霸州之間的聯繫不被宋朝水軍切斷。如此一來,滄州的壓力驟然減輕,更南面的京東路,自然就更加安全了——至少是暫時如此。

而西線鎮、定的形勢也出人意料的好。如今段子介俘虜蕭繼忠之事,已經是確實無疑的事。他又在定州附近招兵買馬,僅僅一個多月,所募之兵,已經超過一萬,號稱「定州兵」。並和諸州忠義社合作,與蕭阿魯帶幾次交鋒,雖然互有勝敗,但他聲勢既盛,反而牽制了蕭阿魯帶不能輕易南下。

而除此之外,殿前司諸軍的驍勝軍、神射軍,西軍中的環州義勇,逐次抵達大名府,北京軍容漸盛,更讓石越感覺安心,進而對戰局變得樂觀。

原本,自到了大名府後,石越便發覺許多情況,並不如公文報告中說的那麼樂觀。尤其是難民的人數——僅僅在大名府,便聚集了不下十萬的難民。北京都總管府的解釋是,這是六月以來陸續增加的逃難百姓。這十萬難民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聽指揮,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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