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 第三節

河間府。

河間府本是秦代之上谷、鉅鹿郡,南北朝時後魏在此設立瀛州,此名便沿襲至熙寧年間。熙寧間石越、司馬光並路、裁併州縣,才將瀛州升為河間府——這個名字來自於漢代,漢代在此設立過河間國。河間也屬於關南之地,是周世宗從契丹手中收復的地區之一。宋初在河北東面抗禦契丹,是以高陽關為根本布局,因此,直至仁宗時,瀛州也屬於高陽關路。但是,澶淵之戰,契丹南下,圍攻瀛州,結果在此城下,丟了三萬具屍體!最終不得不繞城南下,自此以後,瀛州,也就是河間府便越發受到重視。因為河間府地處水陸衝要,舟車通利,轉運方便。周圍又全是富庶之地,東臨滄州,兼有農田海鹽之利。契丹若南下,佔據河間,則進可攻退可守,深入河北、京東,來去自如;而宋朝若要謀取燕薊,河間府也可以成為前進基地——從河間府到雄州,不過一百三四十宋里左右,之間又有河北路最重要的官道。因為其地理位置較之高陽關更加優越,慢慢的,河間府便取代了高陽關的地位,宋朝在河北路,形成了西有鎮、定,東有瀛、鄚的鉗形布局。

紹聖以來,司馬光、石越經營河北防線,便是以真定府、河間府一西一東為據點,皆是池深城高,屯駐精兵,若北方之敵敢深入大名府,則此二鎮之兵,便可斷其糧草,攻其後背,將來犯之敵殲滅於大名府防線之前。所以,實際上,在司馬光與石越的布局中,真定、河間,才是大名府防線之關鍵。若無此二鎮,則大名府防線便成了單純龜縮死守的一條防線。

也因為如此,真定、河間府駐紮的,乃是河朔禁軍中,最為精銳的兩支部隊:武騎軍與雲騎軍。

自石越得意以來,大宋樞密院、兵部,遍布出身西軍的武官或者親西軍的文官,雖然收復河西後本來塞防重點已經轉移到河東、河北,但事實上卻是,一切兵甲配給,西軍總是會暗中得到照顧,連禁軍徵募,那些看起來孔武能戰的,也是由禁軍上軍與西軍先挑,然後便輪到河東軍,到了河朔禁軍,就只有挑剩的了。其餘諸如前往講武學堂培訓、各軍校卒業之學員分配,樣樣都是上軍、西軍為先,河東軍次之,河朔禁軍與東南禁軍最後。兩府雖然曾經有意裁減部分西軍,或者將一些西軍調防河朔,但也是因為西軍在樞密院、兵部的龐大勢力,最後不了了之。

可以說,除了火炮配置、城防構築這樣直接由兩府宰執決策的事情外,河朔禁軍事事皆受歧視。

河朔禁軍中,惟一能得到平等待遇的,便只有武騎軍與雲騎軍。這也是河朔禁軍中僅有的兩支純馬軍。自從有了河套、河西之地後,雖然仍免不了要屯田養兵,但宋廷仍極注意保護那裡的牧場,一方面以輕稅鼓勵漢人經營牧場,一方面對當地的番人也只征極輕的賦稅,朝中戰馬來源,由賦稅直接徵收的只保持兩三成,而七到八成則採取購買之方式——雖說官府之和買,總免不了要壓低價格,但是紹聖以來,宋廷政治還算清明,且當地並非發達地區,物價較低,宋廷又嚴格控制和買比例,因此這十來年間,的確是大大促進了當地畜牧業的發展。而另一方面,自從宋朝有了穩定的戰馬來源後,而且對與宋朝進行馬匹貿易抱著極不樂意、百般限制的遼國,態度也轉變了。再加上與西番、西夏的馬匹貿易,宋朝的戰馬十數年間,就翻了好幾倍。

以武騎軍與雲騎軍來說,不僅配備了一人兩馬,此外,還配備了上千頭的駱駝、騾、驢組成輜重營。這兩支馬軍裝備也遠較其他的河朔禁軍精良,它們既不是重騎兵,但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輕騎兵。針對契丹騎兵以輕騎兵為主,配備少量重騎兵,戰鬥技能不僅僅長於騎射,馬上格鬥衝鋒、近戰也很出色的特點,武騎軍與雲騎軍的騎兵們採取了更加靈活的搭配。每軍中,有兩個營的馬軍裝備長槍、短槍、配劍、圓盾、手弩五種兵器,他們身穿一種特製的輕甲——胸前由一大塊鋼板防護,但手臂與大腳則幾乎不受保護,戴著鋼製頭盔,戰馬則披上紙制馬甲,短槍被用來投擲,長槍則用來衝鋒,配劍用于格斗。另外三個營的騎兵則以騎射為主,他們只穿著紙甲,戴著很輕的頭盔,戰馬則完全沒有防護,配備弓、箭、手弩、短劍、小圓盾,還有五枚霹靂投彈。他們極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無法將自己的騎兵訓練得如同契丹人一樣全面,因此只要求騎兵們掌握一兩種戰鬥技能,比如弓騎兵就幾乎不進行馬上格鬥訓練。

這樣的效果的確更好。

至少新任的雲騎軍都指揮使田烈武是這麼認為的。不管怎麼說,從訓練上來看,他的弓騎兵熟練地掌握了馬上騎射的幾種姿勢,而且射程也能達到要求,只是命中率低了點,只有不到三成的騎兵能達到五中三,大部分騎兵只能五中二。另外兩個營的騎兵,從力量上看,也能讓他滿意。

對於田烈武這樣的宋軍馬軍將領來說,他就只能要求這麼多了。培養精銳騎兵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漢朝騎兵之盛,不僅僅是因為漢武帝在長安組建了常備軍,更是因為在民間,特別是關中地區民間有大量馬匹,關中地區的「良家子」,雖然不能如塞北匈奴一樣完全生長在馬上,但也是從小就習於騎馬射箭,這就保障了可靠的兵源供應。唐朝的騎兵之盛,除了國家擁有大量的牧場外,府兵制的存在,至關重要。當府兵制敗壞後,大唐真正的騎兵,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以胡狄為主。所謂的漢人騎兵,大量的其實只是騎馬之步兵。田烈武對這些典故並不清楚,但他已經是一個很有經驗的馬軍將領,他知道大宋的馬軍,大多戰士從應募入伍後,才開始學習騎馬,要精熟騎射之術,已屬相當不易。若要讓他們如契丹人一樣全面,那是只有少數人才能做到的——如十餘年前的西軍,在打了近百年的仗之後,擁有的少數幾支馬軍,雖然數量不多,但卻是真正的精銳敢戰之士;還有選拔標準更加嚴格,對天賦要求更高的上軍……宋軍中馬匹的短缺是這十餘年才開始改善的,朝廷鼓勵民間養馬,宣布對每戶養馬五匹以下不征賦稅,是更近的事。也許再過十五年,大宋的馬軍也能擁有穩定而可靠的兵源供應,生長於中戶與上戶,打小騎在馬上打獵、耕地、拉車,只有當這樣的人多起來,大宋的馬軍,才會真正強大起來。

至於現在,田烈武甚至不敢期待如今的西軍馬軍也能如契丹人一樣全面,雖然他相信西軍仍值得信任,因為如今掌握著西軍的,依然還是那些經歷過戰陣的校尉、節級。

所以,雲騎軍已經令田烈武十分滿意。

他手握一萬騎兵,稱得上是兵強馬壯,雖然他是新官上任,對部下還欠缺了解,威信也未建立起來,而且這支部隊從未有過實戰的經歷,但當四月十日他收到遼軍入侵的戰報時,他仍相信,他有足夠的領兵經驗,完全可以克服這些困難,大有作為。

四月十二日,他見到了由歸信城一路南下,前來求援的使者。他本來已經在考慮發兵北上增援,因為據使者所言,遼軍的兵力不多,若依託於瓦橋關、歸信城,他完全可以與遼人一戰。雖然河朔禁軍經常有將領坐擁大軍、避戰不前而見死不救的事情,但這可不是西軍的傳統。西軍許多失利的原因與河朔禁軍正好相反,他們是在前去救援的路上被人設伏以待。雖說戰敗皆無榮耀可言,但相比而言,田烈武也是寧肯敗在救援的道路上。況且,歸信城的戰況、使者的忠義,的確也讓田烈武為之動容。

但是,當天晚上,雄州傳回來的戰報,卻讓田烈武不得不告訴那位使者一個壞消息——歸信已經陷落。而他的上司,河間知府更是直接拒絕了他想救援雄州的要求。而知河間府在戰時,的的確確是河間府內所有駐屯軍事力量的最高長官。

幸運的是,十四日,他迎來了一個新上司。新任判河間府,正是剛剛罷相的前兵部尚書章惇!章惇是在上任的路上聽到了遼人南犯的消息,便拋下從人,自己單騎快馬前來,接掌河間府一切軍政事務。

章惇到任當日,便答應了田烈武北上增援的請求。

田烈武已經整裝待發,然而,當天晚上,從鄚州又傳來緊急軍情——雄州陷落!柴貴友、趙隆生死不明。

局勢彷彿在頃刻間坍塌。

從十四日起,從雄州、莫州南下的難民蜂擁而來,附近的百姓也紛紛湧入城中——如束城鎮這樣的小城不能給他們安全感,無數的百姓向河間府湧來。

但河間府只是一座城周十二里的城市而已。它能承載的人口是有限的,很快,街道上到處都睡滿了逃難的難民。對於糧食的壓力更是陡然增大。

十五日,遼人兵鋒進入鄚州境內,鄚州北面的鄚鎮被洗劫一空。

十六日,遼人繞道攻入鄚州東面的長豐鎮,在長豐鎮放了一把火,將該鎮燒了個精光。

當日更是傳來謠言,風傳霸州也已經陷落。因為霸州音訊隔絕已經許久,雄、霸之間,遼軍遍布,章惇與田烈武一商議,只能做最壞的打算,假定霸州的確已經淪陷。而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何遼人在攻下雄州後,一直沒有直接攻打鄚州城。二人猜測也許是攻下雄、霸,讓遼人損耗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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