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 第四節

六日後。

新鄴城。這座三佛齊的舊都,如今被稱為新鄴,它既是鄴國的都城,亦是此時的鄴國所能實際控制的全部國土。雖然不及宋朝國內的大城市,但相較而言,新鄴城亦稱得上是南海名城,在目前已封建的諸侯之中,規模戶口,皆稱得上首屈一指。

鄴國公趙宗漢一族,在趙氏宗族內,不是大宗——按大宋封建之法,如秦國,乃是奉秦王廷美之嗣,而廷美之後再無其他宗族被封建,那麼所有秦王趙廷美一系的宗室,包括這些宗室的家長的妻族、母族,非有特旨,便一律都成為秦國公趙克愉的臣民。因此,如秦國公這種大宗之後,部族自然較盛,只不過因為要籌措經費,似秦國部眾反而難以一次成行,只能分幾次之國。而鄴國只算小宗,甚至根本不能稱為「宗」,因為鄴國公趙宗漢雖是濮王之後,卻並非襲封濮王爵位,因此,鄴國的「公族」,實際上只有鄴國公的妻兒子女,再加上他的妻族、母族。而當時奴婢與主人大抵只是僱傭關係,即使追隨而來的,亦只不過受困於契約,孤身一人而來。故其「公族」不盛,男女老弱外加內侍全部算上,亦不過數百人。

佔據鄴國部眾最大規模的,乃是朝廷賞賜的禁軍、廂軍、工匠和他們的家屬。除了按朝廷封建之制,鄴國得到五百教閱廂軍步軍及其家屬外,皇帝額外賜給柔嘉五十名禁軍、十名班直侍衛及其家屬,另外,鄴國被賞賜的工匠在諸侯中也僅次於雍國與曹國,有二百名之多。這些人加上他們的家屬,總共便有四千之眾。

而其次則是趙宗漢想方設法招募到的部眾,憑藉著曹友聞的協助與盧家的勢力,雖然將軍隊擴張十倍的規模此目標遠遠沒有達到,但能招募到三四千人,亦已是相當可觀。

共計八千餘人的鄴國部眾,儘管一路前來,多有損耗,但鄴國上下,十六歲以上的成年男子,仍然有四千一百零二人,相比周國來說,的確是稱得上「部眾繁盛」。

而鄴國的優勢更不止於此,在新鄴城的戶口中,儘管有八千之眾,但所謂的「漢部」仍然只佔少數,作為三佛齊的舊都,南海名城,雖然殘敗已久,虎翼軍先期為鄴國「清道」時又跑了一些人,聽聞鄴國部眾到來,又有許多人逃離,但留下來的人戶,經過清點,依然有五六千戶之多!即是說,鄴國公趙宗漢自建社稷、立宗廟開始,便坐擁三四萬的「番部」——儘管其中僧侶多達五六千。

這等好命,是連雍王與曹王也享受不到的。

以人口而論,畢竟還是南邊的金洲、闍婆較盛。

但此事對於鄴國來說,也未必全是好事。新鄴原來的居民,對於新來的宋人,大多抱著敵視、疏遠的態度,而鄴國部族對於這些蠻夷,亦心懷輕視、猜忌。

而鄴國公趙宗漢自入新鄴,便發覺此城城垣殘敗、宮殿不修,他雖然無暇修築宮室,對城牆卻不敢掉以輕心——新鄴城有大河穿城而過,城中水道縱橫,乘船便於乘馬,然此種地勢,在一個一生生長於中原的宋人心中,卻是全無安全感可言的。趙宗漢根本不知道應當如何防守此城,水門破敗,能入城的水道數以百十計,兼之地勢低洼,更不利防守。因此,即便是一向猶豫的趙宗漢,亦難得地當機立斷,他請堪輿師看過風水、五音利姓,又徵詢了宗澤、曹友聞的意見,遂在此城之東南向一處地勢較高處,建造社稷、宗廟,然後立刻下令,以社稷、宗廟為中心,重新修築一座周長三里的內城,同時對原有的城牆進行修葺。

這絕非是一件討人喜歡的事情。

力役這種苦差使,自然是以城內「番部」為主。曹友聞向趙宗漢推薦了幾個常年來往於新鄴貿易,熟知當地民情,還懂得當地語言的海商,包括兩個宋人,三個三佛齊人,一個大食人,趙宗漢便以這六人為「承勾」,專門負責強行徵發役夫,徵收物稅,督責役夫勞作……金洲物產豐富,得天獨厚,當地土著,往往不用費力勞作,便可溫飽。在這等自然環境下,曆數千年之演化,當地之土著便養成了懶散之習性,其民風與中土大不相類,故此前海商們往往困於缺少勞力,其原因倒並非是因為當地缺少人口。如今,鄴國要驅使新鄴番民為苦役,此事自然不可能和平解決。自古以來,役使民眾者無非有兩個法子,上者以德信,下者以威信。鄴國新至,無德可言,便只能以武力與苛法相逼。而六承勾更是狐假虎威,不可一世,凡役使之番民,稍有懈怠,便遭鞭杖;徵收物稅,略有拖欠,便枷鎖示眾。為防止逃亡,在六承勾建議下,趙宗漢又頒布法令,在番部中重新編成保甲,並派出鄴軍在城外三十里巡邏,任何人未經許可,私出三十里外,保內五戶全部腰斬。

因此,當宗澤乘著小船穿行在新鄴城中時,觸目所及的,到處都是悲鳴哀嘆。為籠絡、控制當地的富室,鄴國公下令城中之番部富室,各出二子侄,其中強壯者編入新組建的鄴軍,不堪為兵者則編入廂軍,交由六承勾率領,督責勞役等事。此時新鄴城內,處處都可以聽見承勾廂兵的大聲吆喝、鞭笞、怒罵,番部百姓婦孺的哭泣、慘叫,還有垂頭喪氣的鄴國漢人,失魂落魄的鄴軍將士……

這絕非宗澤所想像的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家,大業草創時那種積極向上的情形,反倒是一派亡國之象。

再想起他所聽說的周國的情形,更令宗澤平生慨嘆。

柴氏之周國,與趙氏之鄴國,可以說景象截然不同。柴家雖然窮困,然自柴若訥率族人在南邑建社稷之日起,便呈現出興盛之象。這幾個月來,投奔柴家的豪傑之士數以百計,凌牙門附近的宋商紛紛慷慨借貸給周國,柴若訥亦不負眾望,到南邑僅一個月,即率部眾連破三個番部,俘獲甚眾,柴若訥如事先宣揚的那樣,將所有俘獲,按功勞盡數分給部眾。

四月份,一群由宋人、交趾人組成的水賊聽說了柴若訥的榜文,於是攻下金洲南部的一個海邊村落,宣稱要在彼處建城,水賊頭子陳阿四並自稱城主,試探性地遣人向柴若訥稱臣納貢,柴若訥竟毫不猶豫便接受其為臣民,封其為下卿、定海城城主。此後,在附近遊盪的水賊蜂擁而至,到六月為止,短短兩個月內,水賊們小心地在金洲南部海岸攻下了四五個村莊、海港——相比凌牙門、詹卑、新鄴、南邑等南海大城坐落的金洲北部,南部海岸一向是各國力量比較虛弱的地區,亦是南海水賊過往所躲藏的地區——此輩全部向周國稱臣,柴若訥通過他們徵收貢品,不費吹灰之力組建了一支共計三十四艘大小海船的水軍,得到數百名經驗豐富的水手與水軍。此風愈演愈烈,便在十幾天前,竟有五家海商聯手,僱用「伴當行」的武伴當,攻下南邑西北距監篦國不遠處的一個港口,然後向柴若訥稱臣,被封為西郡城主,從此,金洲北海岸亦出現了隸屬於周國的封城……

至此,周國的實力,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擴張著,震撼著南海每一種勢力。

幾乎可以預見,所有的海商、水賊……一切有野心的人都將周國視為自己的樂土——水賊只需向柴若訥交納一筆貢品,送幾個人質到南邑,最多再送柴若訥一艘船、幾十個手下,便可以獲得一個合法而體面的身份,搖身一變,成為周國的下卿,從此不再受到虎翼軍的追剿,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城」內,徵稅、銷贓,想做什麼便可做什麼……而那些海商則更加野心勃勃,他們將此視為一個有利可圖的生意,在一個海上要道上,經營一座完全由自己做主的港口,甚至可以傳諸子孫後代,而所要付出的東西,對這些海商來說簡直微不足道……

而柴若訥從中得到的好處也同樣非常可觀,他付出的東西,完全只是地圖上名義上屬於他的東西,但換來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周國的聲勢不斷壯大,不僅令周邊的部族更加敬畏他,而且可以吸引來更多的投奔者,讓更多的海商願意借貸給他。而他藉助這些力量,也可以迅速地渡過最初的難關,站穩腳跟。

短短四個月,他依靠這些力量,四處征伐,他命令南邑附近之村莊、部族,都必須承擔賦稅、貢物、勞役、兵役,他的徵稅官所到之處,凡是不肯聽令或者拖延者,立即發兵征伐,單單是宗澤所聽說的征伐,便有五六次之多,據宗澤得到的消息,凡是被他征討的村莊部落,不僅所有東西都被搶掠一空,而且所有的番人,都被分配為奴,那些番人頭領往往全家處死,首級則被其餘的徵稅官帶著,四處傳送。

柴家的部眾,同樣受到水土不服等疾病的困擾,同樣的不斷有人病死。但是,周國的勢力在擴張,周國國勢興旺,卻幾成人所共知的事情。儘管薛奕依然將周國視為一個包袱,儘管那些依附在柴家的「城主」們在面臨真正考驗時未必可以信賴,但是,四個月的時間內,南邑周軍的人數的的確確地擴充到了三千五百餘人,他們還擁有一支規模雖小,但未必不堪一擊的水軍,甚至還有了一百象兵!

而反觀鄴國,宗澤心裡很清楚,甚至連曹友聞都在兩面下注。曹友聞暗中派人送給柴若訥五百套盔甲,並且將他一個才三歲的侄子,與柴若訥尚在襁褓中的一個孫女悄悄定了婚事……

這些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